碎碎九十三——置顶福利♂

不许催更,高度洁癖,不拆不逆
番邦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

【瓶邪】代沟系列短篇番外之《这些年我到底经历了什么》完整版

我才发现我没有把完整版上传到,咳咳,今天先放出这个好了~~上车注意,有卡刷卡,无卡投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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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吴邪,今年二十六岁,大学毕业以后在西湖边上开了个小古董铺,生意不景气,只能勉强糊口。

其实干我们这一行的都这样,不单是我,哪个不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发达不发达得看手头上有没有好货。

要么说我点背,两个月前我偶然得到一张古墓地图,为了能开张吃三年,我跟着我三叔下了平生第一个斗,没搞到什么好东西不说还差点丧命。

更倒霉的是,我刚从那斗里出来没多久,又被一行人骗着进了一个海底墓,过程九死一生,差点命丧他乡,上个礼拜才侥幸逃生,从海口回到了杭州。

回家以后我精疲力竭,倒头就睡也不管白天黑夜,然而长时间的睡眠对身体是一种负担,我每次醒过来都感觉脑袋昏沉、四肢无力,腰还疼得要命……腰疼?

我努力睁开眼睛,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呻吟,可能是睡觉姿势不对,这次醒来我腰疼得要命,好像一觉起来我就上了年纪,全身关节都咔哒咔哒地响。

身体的反常让我愈加不想起床,可肚子已经发出了抗议,警告我如果再不去进食就会真正饿死在床上。我叹了口气,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补充一点能量,才动了一下我就感觉到不对,整个人僵在了床上。

我的腰疼固然可怕,更可怕的是我发现我腰上横了一只手,背后也传来了细微的呼吸声——我床上居然凭空多出了一个人!?

我被吓得一下就清醒过来,心想我都在家赖一礼拜了,不记得有带什么人进来啊,这是怎么个情况,难道是小偷进来了?可没见过哪个小偷敢上床跟主人一起睡觉的啊,这心也太大了。

“醒了?”我一动身后那人也醒了,他的声音还有点小熟悉,那只横在我腰上的手一紧,把我朝后搂了搂,我的后背直接接触上一片温热的皮肤,鸡皮疙瘩立刻就涌了起来,嘴里不自觉嘶了一声。

那只手顿了顿,暧昧地在我腰线上滑了滑,他离得太近,直接贴在我耳朵后面说话,呼出的气喷在我后脖子上,十分惊悚,“腰疼?我帮你捏捏?”

眼见那只手顺着我的腰越来越朝下,我也顾不得腰疼不腰疼,惊得直接拽着被子从床上滚了下去,屁股落地的一瞬间差点没疼死我,我也顾不得屁股疼,随手从地上捞起一只拖鞋举起来吼道:“你他娘的是谁?怎么在我家!?”

床上的人比我更快,我话音没落他已经窜下了床,走到我身边蹲下身道:“吴邪,你怎么了?”

看清了那个人的脸以后,我的脑子嗡了一声,迟疑道:“张起灵?你……你怎么在我家?”

这个人并不是陌生人,我跟他也算是认识的,他名叫张起灵,二十年前跟我三叔是一个考古队的,身世十分扑朔迷离,是一个很神秘的男人。

因为他总是不说话,我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闷油瓶,斗里他救过我好几次,可除去这些我跟他交情平平,他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他娘的,难不成他是在海口机场偷偷跟着我回来的?我灵光一闪,想到了唯一一个他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会不会是因为上次从七星鲁王宫出来,我卖了那件冥器,但是没把他的那一份给他,这小子怀恨在心,来我家寻仇来了?

这倒是能说通,可他为啥脱光了在我床上,没听说过哪个债主跑欠债的家里裸睡的,这癖好未免太奇怪了。

想到面前的这位主曾经在海底墓一招扭断海猴子的头,我就觉得后脊梁一凉,本来的质问也默默吞了下去,这事确实是我理亏,没想着他点,就道:“那啥,小哥,你看最近咱们都忙,我三叔又失踪了,七星鲁王宫该给你的那份工资就忘了给你,不然这样,你先把衣服穿起来,我一会出门找个银行把钱打给你?”

闷油瓶的眼神立刻变得古怪起来,突然问了我一个驴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吴邪,你还记不记得,你今年几岁?”

我心道老子今年几岁关你蛋事,来查我户口啊?欠债还钱,我把该你的那份还你不就得了?男子汉大丈夫,就为了那十几万至于这样吗。 

“得了,小哥,你那份我多给你一万……五千还不行吗,这么冷的天,你再冻着,先把衣服穿上?咱们坐下来好好谈?”

他不怕冻着我还怕呢,要不是地上还有块地毯垫垫,这一会工夫我非感冒了不可。嗯?地毯?我啥时候在卧室弄了块地毯的?

我抓了抓地上的地毯,手感还挺好,肯定是高级货,不由低头多看了两眼。一看不得了,这被子我也不认得,而且我居然也是光着的,连条内裤都没穿,我没有裸睡的习惯,吓得立刻抬头巡视了一圈四周,想搞清楚这里是不是我家。

一看我心就凉了半截,这里明显不是我的那个狗窝,面积至少比我卧室大一倍,床也不是我的单人木板床,而是一张尺寸略夸张的双人床,床边四散着一些衣服和卫生纸,有些凌乱。

我心里咯噔一声,我怎么跑到别人家里来了?难道不是闷油瓶跑到我家,而是我跑到他家来了?梦游了?穿越了?见鬼了?

“吴邪?”闷油瓶见我半天没说话,喊了我一声,又问,“你今年几岁?”

发现这里不是我自己家以后,我也没胆跟他继续横,连忙回答道:“小哥,我二十六了,七七年的,属蛇。”

闷油瓶看我的眼神更加古怪,我疑心他下一秒就要伸手过来掐死我这个变态,没想到他只是站起身走到衣柜边,拿了几件衣服自己穿了,又递了一套给我。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暂时没有报警抓我的打算,就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衣服,一边穿一边道:“那啥小哥,你别误会,我也不知道为啥我会跑到你家里来,我真不是变态。”

闷油瓶给我的衣服我穿刚刚好,料子也舒服,就是套头衫的时候,我一抓发现我肚子上的小肚腩没了有点吃惊,睡了几天我就瘦了这么多?还是在海底墓运动量过大,肥肉都消耗掉了?

“吴邪,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闷油瓶似乎想搞清楚些什么,一直在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听见他喊我,我也顾不得去关心我为什么突然瘦了那么多,抓了抓头发道:“没多久啊,前几天在海口机场不才分开?小哥你不记得了?”

闷油瓶想了一下,做出一个了然的表情,问我:“汪藏海的海底墓?”

我心道这小子没事就喜欢失忆,这次不会也失忆了吧?这刚从海底墓回来几天啊,就想得这么费劲。说起来从机场分开的时候他没说他要去哪儿,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呢,没想到短短几天就以如此“坦诚”的方式相见,真是世事弄人。

“小哥,别说那个了,这里到底是哪里啊?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听说过有人夜里梦游,能一夜走出好几十里地去,还听说过有人一夜从一个城市莫名到了另外一个城市,难道我运气这么不好,这事给我碰上了?

闷油瓶没有回答我的这个问题,只是一直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他的眼神像看一个调皮跟大人撒谎的小孩,要是以往我早就发飙了,可现下我理亏,即使再不舒服也只能忍了。

闷油瓶看了我一会,确定我没有在说谎或者在开玩笑,叹了一口气,表情还有点新鲜。叹完气他推着我朝外走,我没敢忤逆他的意思,怕他捏爆我的头,他一直把我撵到卫生间里,才指着镜子对我道:“吴邪,你看。”

我曾经在报纸上看过一个报道,讲是有一个外国的女人,一觉醒来觉得自己还是十六岁,但是实际上她已经四十多岁,还有老公和一堆孩子了,她失去了十六岁以后的记忆,所以没办法接受自己四十岁大妈的身份。

说得也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平白长了十几岁,这他妈的谁能乐意!?

闷油瓶已经被我撵出了卫生间,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消化他说的话,对着他的脸我会消化不良。

刚刚闷油瓶告诉我今年已经是二零一六年,我已经三十九岁了,这也就是说,我一觉醒来,人生已经默默走过了我不记得了的十三年。

我盯着镜子发了一会呆,一点也不想承认那里面的人是我,如果那真的是我,我这些年来到底经历了什么?

虽然按照三十九岁的年龄来说,镜子里的我已经年轻多了,可我的记忆还停留在我二十六岁正值青春的时候,一觉醒来变成了三十大几的大叔,这谁能受得了。

年龄上去了也就算了,这些玩意是怎么回事?我摸了摸横在脖子上粗粗的一条伤疤,又摸了摸手腕子上横七竖八的十几条伤疤,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我疑心这是一个整人游戏,在海底墓我见过闷油瓶撕掉人皮面具的模样,说不定他趁着我睡着给我贴了一张,故意吓我。

我摸了摸脸,并没有接缝,其实想了这么多都是瞎想,我自己清楚,人皮面具只能改变外表,身材是没办法改变的,我对我自己很了解,这身体是我的,只是瘦了些多了些疤痕,我没理由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认得。

我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决定去一趟我爸妈家,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肯定知道我这些年干了些什么。

闷油瓶等在洗手间门外没有走远,大约是怕我会接受不了,我出去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见我出来他就给挂了,我只听到他用粤语说了一句让什么人赶快过来。

“我叫了一个认识的医生过来,”闷油瓶主动跟我解释了刚刚的电话,有点担心地问,“除了不记得,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会不会头疼?”

我很不适应他的这种关心,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只是道:“没,我没什么不舒服的,那什么,我出去一趟,你不用跟着我。”

闷油瓶显然比我想的要更了解我,我只说了要出去,他就知道我要去找我爸妈,很耐心地告诉我如果我现在直接去我爸妈家,肯定会吓到二老,应该先冷静下来,搞清楚为什么会失忆,再去跟他们说明,不然他们会跟我一起担心。

我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就想说先去铺子里看看,一想不对,我那时候就很没有生意了,这十几年过去,铺子不会已经易主了吧?

作为一个喜欢没事瞎想的人,我不是没有幻想过等我人到中年会是什么样的。在我的幻想中,我应该已经结婚生子,妻子漂亮小孩可爱,坐拥百万家产,住豪宅开豪车吃好料。

只是单看我现下这副消瘦的模样,我不禁有点担心起我的现在,有钱人多半脑满肠肥,我这身材一看就是穷苦大众,如果我混得不好,岁数又大,岂不是要凄凄惨惨度过下半生?

闷油瓶还在戳自己的手机,应该是在给谁发短信,我注意到他手里的电话很奇怪,没有一个按键,直接就是一整个屏幕,他的手指头一戳就亮了。

“我给胖子发了短信,”闷油瓶道,“他大概两个小时以后到,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他。”

我对胖子的印象还是蛮好的,他的性格跟我很对付,也许我们现在已经变成了很好的兄弟,他或许跟闷油瓶也变成了很好的兄弟,我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让我在意的是,我跟闷油瓶之间,现在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为什么会跟闷油瓶住在一起?这是我到现在为止最想不通的,就算我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他还是我很讨厌的那种性格,就算再穷,我也犯不着跟他住在一起省房费啊。

闷油瓶只简单地穿了一件衬衫,松垮地露出脖子和锁骨,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锁骨上方,那里有一个带着血痕的牙印,还没有完全消退。

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在他那么靠近脖子的地方咬出牙印?我有点不寒而栗,因为刚刚在厕所里,我也在自己身上发现了奇怪的痕迹。

脖子,胸口,甚至大腿内侧,都出现了青青紫紫的印子,虽然我还没有牵过女孩子的手,也不会傻到以为那是被人揍的,再联想到我醒过来的时候跟闷油瓶都是裸的,他还搂着我的腰……

醒过来!我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醒!过!来!

在胖子没来的两个小时里,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让闷油瓶进来。我按照自己的习惯找到了一个上锁的柜子,这里应该是我放重要物品的地方,我本来想找找有没有我的存折,却意外找出了几本笔记本,全是我自己的笔迹,还按照年份细细地标注了时间。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把自己的经历那么详细地记录下来,按理说我的生活很平淡,生意萧条到连记账都不用日日记,不过有了这些确实是件好事,我能更直观地从“我”自己的角度,了解一下我的这些“未来”。

每个人每个时期记笔记的习惯都有略微的不同,这些是笔记,不是日记,“我”并没有去记录事情发生的细节,而是偏重于记录数据。所以“我”每去一个地方,只会把那个地方的资料记录下来,“我”自己做了什么却很少涉及,我看完也只知道自己这些年上山下海的跑了不少地方而已。

看了这些笔记以后我头疼更甚,完全不记得二十六岁以后的事情,这些笔记对我没有任何的帮助,反而加深了我的疑惑和不安。我意识到,在我不记得的这一部分人生中,可能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它影响甚至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吴邪。”闷油瓶敲了敲书房的门,喊了我一声。

我暂时不想理他,就没做声,他没有继续敲,但是也没有走开。书房的门是毛玻璃的,我从里面可以看到他朦胧的一个影子,一动不动的,让人心烦。

“吴邪,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沉默了一会,闷油瓶又道,“你不要想太多。”

不要想太多,说得容易,我暗骂,这可是我的人生,你说得倒是轻巧,你又没有一觉醒来改变了人生。

我们这种隔门对峙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胖子来,胖子听闷油瓶说我把自己关在书房,担心我会想不开,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撞门而入,生生把书房的门撞飞了出去。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门轰然倒地,忍不住吼道:“胖子你干嘛!他娘的重装一扇门多少钱!这钱你出啊!?你不会先敲敲门啊!?”

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夸张地松了一口气:“得咧,还知道心疼门,看来没啥大事,吓死胖爷了,你说说你,这么大的人了,失忆多大点事,干嘛把自己关起来这么矫情。”

我就道:“老子只是想一个人清净清净,谁他妈把自己关起来了!”

胖子摆了摆手:“行行行,你爱咋咋,胖爷管不起。不是,小哥,他这不好好的嘛,也没磕到没碰到的还知道心疼钱,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失忆了,你给他找医生了没?照照那啥CT,看看是不是脑壳坏掉了。”

闷油瓶道:“我找了张学璜,让他立刻过来,明天才能到。”

“他不是在香港吗?那么老远,不然咱们带天真去市里的医院先看看,别回头耽误了。”

“不行,这里的医院看不了,”闷油瓶摇头,“他这种我曾经见过,也许是蛇毒的后遗症,普通的医生没办法。”

我听他们说得云山雾罩,什么医生什么香港什么蛇毒,我一句都听不懂,他们自己聊得倒是挺欢,连忙喊:”停!你们等一下!”

闷油瓶和胖子同时看向我,我指了指自己,说:“你们能不能给我简单介绍一下,我现在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不然你们现在说的什么我都听不懂。”

胖子拽着我去了客厅,给自己泡了一大壶茶,就差再来一惊堂木,像说书一样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按顺序给我从头捋了一遍,事实上他说的太玄乎,我也真的像听了一遍书,完全不觉得那是我的人生。

我挑着目前我最关心的部分举手提问:“那,我现在在干什么?”

“啥也不干啊,咱们哥几个已经功成身退了,退休了明白不?你现在就是太上皇的状态,每天就跟家里玩玩游戏晒晒太阳遛遛狗……哎,小哥,你家狗呢?”

闷油瓶显然意识到自己口头表达能力很差,所以才把胖子喊来解释,胖子没来前他一直跟着我像个小尾巴,现在反而装起了哑巴,坐在旁边戳手机,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胖子提到狗,才开口:“昨天带去洗澡了。”

我没去理会狗的事,我都能跟闷油瓶住在一起了,养条狗真不算大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心,于是道:“我再问一下,这个房子,是我自己买的?”

刚刚看笔记看累了我站窗口看了一会儿风景,一看不得了,这房子居然是在西湖边上的大别墅,这种面积这个地段,哪怕按照当初一平方米一万来算,就是把我卖了也买不起,更不要提这些年肯定通货膨胀了,这他妈要是我自己买的,就是死了也能从棺材里乐醒。 

胖子一拍大腿,也不知道我这句话戳到他那个点,他整个人都HIGH了起来,一嘴的京片子,就差掐着嗓子唱起来了:“这房子,你猜怎么着?嘿!您自己全款买的一毛钱都不用贷!钱算什么啊!搁现在的您眼里那就是个数字,再说说这男人,你看见没?”

说着他把闷油瓶拽过来,一脸兴奋地说:“也是你的!上可九天揽月,下可四海捉鳖,发丘二指中郎将啊!这身材这长相这身手,天上地下独一份有木有!妥妥的聚宝盆,您赚大发了!”

“……”

“……”

三十九岁的我,有房,有车,有存款,有堂口,有伙计,还有一条狗,更可怕的是,我还有一个男人。

如果说这十三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情,而这些事情足以摧毁我的世界观,那我也就认了,可为什么我的性取向也被摧毁重建了?为什么最后被睡的那个人还是我?这他妈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胖子发现我的身体没问题以后就懒得管我了,他并不认为他的话对我的精神是一种严重伤害,嘻嘻哈哈完了就嚷嚷着这几天都没睡好,要睡觉,自己跑去客房睡了,让我们都不要打扰他。

他一走就剩下我跟闷油瓶两个,闷油瓶走过来想碰我的肩膀,这本来是一个很正常的动作,但是我一想到我跟他是那种关系,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默默地离他远了一点,避开了他的手。

闷油瓶好像没有发现我的小动作,只问我饿不饿,他做点饭给我吃。我从醒来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饿过头了反而没什么感觉,只是摆手,让他不要麻烦了,他还是坚持去了厨房,下了一锅青菜面。

吃饭的时候,我跟他各自坐在沙发最远的两端,一人端着一碗面默不作声地吃,我看着他的侧脸,莫名觉得他的心情不太好。

这种气氛下吃饭就算是吃山珍海味也没了胃口,更何况这面味道也不咋地,一点味道也没有,闷油瓶倒是挺会过日子,盐都不舍得多放。

我期盼着胖子能早点醒,这样我跟闷油瓶之间也能好过些,他是我们的气氛担当,偏偏他一直没有下楼来。我和闷油瓶保持着吃饭时候的距离,一人一边坐在客厅里,一夜无话,一夜无眠,就这么熬过了我三十九岁的“第一天”夜晚。

闷油瓶喊来的那个叫做张学璜的医生,是凌晨五点半到的我家,熬过夜的人都知道,熬了一宿最困的时候就是五点多,他一按那门铃我家三层都跟着颤,我好不容易培养的一点睡意全给他吓跑了。

“吴先生你好,我叫张学璜,我是一个脑科医生,我地见面过的,我是张先生的主治医生,你总记不记得我?”张学璜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打扮都十分讲究,笑眯眯的样子挺和蔼可亲,莫名带着一种老中医的气质,就是一口不标准的粤普让人想笑。

讲真看到他我有点吃惊,因为我以为闷油瓶认识的医生应该是七老八十的那种,没想到会是这么年轻的人。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被他吵得心情有点不爽,我还是伸出手想跟他握个手,表示一下港陆一家亲。

“吴先生你好,我叫张学辉,我是一个流浪歌手,虽然我地冇见过,你总记不记得我?”我的手刚伸过去,跟在张学璜身后的男人突然把自己的手从张学璜的腋下横插进来,热情地跟我握手,嬉皮笑脸地介绍自己。

这男人看起来跟张学璜差不多大,长得很高,眉眼之间跟张学璜有几分相似,他们的名字连起来念是辉煌,如果真的是兄弟,他应该是哥哥。

张学璜立刻瞪了那人一眼,把他推开道:“你根本就唔识唱歌,不好乱讲嘢!”

“哦,我记错了,我是一个流浪的钢琴家。”

“你都根本就不识弹钢琴,张学辉你唔好再乱讲了,我肯卑你跟来系叫你帮手噶,唔系来捣乱噶,如果你再同患者乱讲嘢,你就回去,大家难得见一次面,你就一定要这样咩?”

张学辉朝我挤了挤眼睛,指着愤怒的张学璜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从兜里掏了烟跑到门口去抽烟,也不管张学璜被他气得要冒烟,我觉得这个人还蛮好玩的,虽然不着调,倒也不讨人厌。

说起来闷油瓶的本名也姓张,难道这俩是他的本家兄弟?我还以为他没有亲戚了,这倒是有点意思,回头得再去翻翻我的笔记,看有没有记他家的事情。

我仔细看了一下这俩医生的手指头,长倒是挺长,还是在正常的范围之内的,没有闷油瓶那两根手指头那么逆天,看来他们家也不是人人都是发丘二指中郎将,我勉强平衡了一些。

医生来了归来了,我家里却没有检查器材,张学璜也只能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我的头,问了几个问题,张学辉抽完烟过来给我把脉,也没说出什么建设性的话来,剩下的详细检查只能到他们在杭州联系好的一个医院去做。

既然要出门,不能把胖子丢下来不管,张学璜按门铃的声音没有吵醒胖子,我只好又去喊了他一次。结果丫只是抓抓肚子翻个身,不知道来之前在北京做了什么勾当,睡得比死猪还熟,没办法,只好放弃他,让他在家睡个够。

路上张学璜告诉我,我们要去的这家私立医院是他们香港医院的分部,我们是VIP,不用挂号走流程,检查起来很快的。

我本来以为失忆而已,再怎么检查做个脑部CT应该就能回去了,没想到张学璜说来都来了,要做检查就彻底一点,干脆全部检查一下,包括精神科也要去一下,反正不要钱。

医院这地方我不常来,因为我身体一直挺好的,顶多就是发烧感冒到楼下的小诊所拿点药,从来没有检查过什么,虽然这次不用排队,楼上楼下地跑也挺烦人的。

等检查到第十三项的时候,我觉得张学璜真的有点小题大做,只是失忆而已,干嘛搞得这么夸张,有必要连我的精神状态都检测一下吗?我看起来很像一个神经病吗?

我拿着厚厚一份精神评估测试,有心找张学璜抗议,想想也不用花钱,拿都拿了顺便就做了吧,于是又坐回去,甩了甩圆珠笔,在密密麻麻的选择题上划下一个个的勾。

也许是因为失忆只是一个很抽象的东西,并没有肉体上的伤痛,所以我也就刚开始慌张了一下,现在过去了一天多,也冷静了不少。就像胖子说的,过去的事哪能都记住,身体上没事就行,能想起来固然好,想不起来也不用强求。

等把里里外外所有的检查都做完,天都快黑了,我一宿没睡头疼欲裂,还得坐在小凳子上像小学生一样听张学璜数落。

“吴生你有好久冇做过体检啦?!你知不知自己个身体情况有几差!你看下这个!再看下这个!这些指标冇一个是达标的!我真不敢信,你怎能同张先生一样不爱惜自己个身体呢?身体健康有几重要你们都不知道的吗?你知道你身体这样要几久才能养回来吗?”张学璜激动地挥舞着手里厚厚一沓检查单,好像我不爱惜的是他的身体一样,他确实是个负责任的好医生,就是太缠人,有点欠揍。

我看向张学辉,想让他阻止一下他弟弟,我知道我身体很差了,我改还不行吗,他要是再这么絮叨下去天可就真黑了。

张学辉正扯着白大褂的衣摆擦着什么,我仔细一看无语了,刚才张学璜一激动把眼镜都给甩飞了,张学辉进屋刚好踩上去,没敢吱声,悄摸捡起来了,现在正在擦自己的脚印毁灭证据。

他们兄弟俩也是有点意思,性格迥然不同不说,虽然同是医生,张学璜穿白大褂就很有气质,张学辉穿怎么看怎么像偷来的,而且我刚刚才知道,原来张学辉才是学中医的,张学璜反而是学西医,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张学辉擦完眼镜一抬头发现我在看他,朝我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手势,又从白大褂里掏了一副耳塞给自己塞了。我朝他做了个“也给我一副”的口型,他竖起一根手指,表示自己只有一副,我只好作罢,心道一会我就告诉你弟弟,你踩坏了他的眼镜,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等张学璜第十三次讲到身体健康的重要性的时候,闷油瓶终于也听不下去了,他比较简单粗暴,直接就对张学璜道:“够了。”

看来闷油瓶在他们家的地位还挺高,张学璜一下就闭了嘴,像被吓到一样后退了一步,张学辉也立刻把自己耳朵里的耳塞掏了出来,做出认真听讲的表情来,闷油瓶这才又道:“失忆的原因,有结果了吗?”

张学璜连忙点头:“有了,果然同张先生你想的一样,确实是因为蛇毒的过量摄入导致的,这种毒素累积在吴先生的体内,会影响他的判断能力同脾气,吴先生会慢慢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脾气,所以才会那么易怒,一点点小事就会好生气,而且时间久了吴先生会产生幻觉,那些东西在篡改他本身的记忆。我想吴先生自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潜意识里边总是会对这种侵害进行抵御,所以大脑才会将自己本身的记忆隐藏起来……”

他明显还想再多解释什么,闷油瓶没让他说,摆了摆手让他直接拿治疗方案出来,别逼逼。

张学璜示意张学辉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那里面有一种颜色诡异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看着就很不吉利,我心道他不会是想说让我把那个玩意给喝了吧?要真的是那样我宁愿就这么失忆着。

张学璜把那个小玻璃瓶递给闷油瓶,介绍道:“这个是我们实验室研发的,同那种东西的成分非常相似,除了会加倍地疼,其他的伤害已经降到最低啦。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往里面添加信息,都可以叫它全部空白,这一份就是没添加任何信息的。那如果吴先生提取了这里面的信息,他就会有长达十二个钟的空白期,这十二个钟内他的精神同身体都会完全放松,对缓解他的精神压力有猴大的帮助,这或许能帮助他恢复自己本身的记忆,至于他体内的蛇毒,只能靠长期吃药来调理。”

闷油瓶把瓶子拧开,凑在鼻子前闻了闻,皱起了眉头:“会加倍地疼?”

“是的,这已经是我们改善过后最小的副作用了,张先生你都知,这种刺激性好大的东西,我们做到现在这样好不容易,”张学璜道,“真的好难的,我们研究了几十年,都只做了小小而已,如果不是张先生你开口,其他人我是肯定不会给的,所以都请你多体谅一下我们,真的不容易。”

“哦对了,我这里还有一瓶药水,是测试疼痛承受度的,疼痛度是那瓶的十分之一,张先生你可以先用这个测试一下,看吴先生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承受得住,用法你好清楚,我就不多讲明了。”

闷油瓶没有多说什么,把那两个小瓶子都接了过来,收在了口袋里,说考虑一下,张学辉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三分同情七分幸灾乐祸:“祝你好运。”

我问他:“那是什么玩意?”

张学辉道:“我可不跟你讲,你自己去问族长吧,我讲了回去没好果子吃。”

我心道族长又是哪个?都欺负我这没记忆的是吧?什么蛇毒什么信息,我被蛇咬过还是咋地,一个个神秘兮兮的。

张学辉两兄弟没有再跟着我们回家,在我临走前他们给我开了一大堆药,中西都有,让我回去按时吃,可以调理身体,清除毒素云云。

莫名其妙跑到医院体了个免费的检,还拿回了一大堆药,可是我还是没搞明白我这失忆到底是什么导致的,也没搞清楚闷油瓶拿回来的那个小瓶子要怎么用。

“哎呦喂,天真,这个一天要吃四次,一次二十片,合着你这是要把药当饭吃啊!卧槽这玩意什么味啊,真难闻!”胖子兴致勃勃地翻着张学璜给我开的一堆药,挨个拆开了看说明书,还给我念了一遍。

“得了吧,要吃你吃,我不吃。”这么多药,要是都吃了我还吃不吃饭了,是药三分毒,我何必虐待自己去吃这些东西。

胖子把那些药朝茶几上一丢,朝我比了一个中指:“胖爷我又没病我吃什么吃,有病要吃药,不能放弃治疗,老话讲良药苦口懂不懂?小伙子不能太任性,太任性了容易肾亏,我看你现在就挺亏的,不然找蚂蟥再给你开点补肾的?”

“去你妈的,老子的肾好着呢,我看你才要去找医生开点补肾的,胖子都肾亏知道不?”

“哎呀你个死扑街仔,还敢嘲笑你胖爷我的一身神膘,要是没有它们你折多少次了知道不?哪次不是胖爷我辛辛苦苦地把你从墓里头背出来,死忘恩负义的,你个负心汉。”胖子捏了一个兰花指,一脸娇羞,差点没看瞎我。

“行了,说正事。”我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厨房方向,闷油瓶在里面做饭,我怕给他听到,压低了声音问,“你知道那什么蛇毒,是干嘛用的吗?”

胖子也压低了声音:“你问这干啥,你不会还想搞这个吧,我跟你讲你最好不要再动这种歪脑筋,叫小哥知道干不死你。”

我摆了摆手:“我都不知道那是啥我搞什么搞,就今天去医院检查,张学璜说我身上有什么蛇毒毒素,给了小哥一瓶水,说里面有啥信息,你知道那是什么不?”

胖子道:“其实我也搞不太清楚这个,你干啥不去问小哥,小哥清楚这个,你问他他肯定跟你说。”

我心道我要是想去问他路上我就问了,我还问你干什么,我不是还不能适应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吗,跟他说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以前我不乐意跟闷油瓶说话,是因为闷油瓶根本不理我,我问我的,他睡他的,他漠视一切人类,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现在他倒是不漠视我了,可相对他这种性格来说,又有点太过热情,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闷油瓶唯一没变的,大概是他说一不二的性格,吃完饭他就把中药给煎了,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药片一起推到我面前,直直地盯着我,大有你不吃我就看到你吃的威胁之意。

胖子一边剔牙一遍说风凉话,让我假装面前的是糖丸,和着水咕咚一吞就没事了。我白了他一眼,说得轻巧,那能一样吗,不说苦不苦,我现在肚子里根本就没地盛这些东西,全吃下去我能撑死。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胃口却越来越小,吃晚饭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我只吃了我以前饭量的二分之一不到,就感觉吃撑了。倒也不算在意料之外,毕竟二十多岁是人最能吃的一段时期。

在被闷油瓶盯着看和被撑死之间痛苦抉择了一会,我还是选择把药给吃了下去,吃完差点横死在自家的沙发上,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滚回屋里躺,躺在客厅太有损家容。

我迷迷糊糊地回到卧室,躺上了床才猛然想起这间卧室可不止我一个人睡,立刻就后悔了,想说出去跟胖子挤一间,也好过跟闷油瓶睡。

上帝并没有给我逃跑的机会,我刚拉开门就看到闷油瓶朝卧室走了过来,他已经洗好了澡,只穿了睡裤,肩膀上的麒麟被热水激了出来,若隐若现,张牙舞爪很是狰狞。

“那啥,小哥你洗好了?那我去洗了哈!”我不好说自己是要逃跑,找个了洗澡的借口,闷油瓶似乎想说什么,我没来得及听,匆匆跑进了浴室。

因为闷油瓶才刚洗过澡,浴室里还弥漫着湿气,我这才注意到置物架上的毛巾、牙刷之类的生活用品,都是一模一样的两份,只在颜色上所有区分。其中一份沾上了一些水汽,明显是闷油瓶刚刚用过了,这些生活小细节无一不昭示着我跟闷油瓶现在的关系。

唉,我揉了揉太阳穴,脑海中不由冒出了闷油瓶的那张面瘫脸,心中猛然一悸。其实还是赶快想起来比较好吧?如果不想起来,我真的想不出到底为什么,我会跟闷油瓶在一起。

要么说世事无常,如果我发现我是一个光棍,可能都比现在的情况要好接受多了,毕竟活到我这个岁数还没结婚,在我家里不管什么特例,我二叔三叔都还打着光棍,多我一个不多。

按照我的性格,我肯定是因为喜欢闷油瓶才跟他在一起,但是我喜欢他什么呢?他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喜欢?就算是喜欢他,我们俩也应该是拜把子,不应该是拜天地啊。

一想这个我就觉得头疼,干脆不想了,脱掉衣服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讲真今天在医院呆了一天,谁知道那医院前面接了什么病人,不洗干净点总觉得身上不舒服。

洗完澡我才意识到闷油瓶想跟我说什么,他想跟我说让我带上换洗的衣服和浴巾,我这傻逼兮兮地空着双手就进来洗澡了,难道要穿着旧衣服回去?那不等于白洗了吗,可要是不穿,就得光着屁股出去,那我更不干了。

我在浴室呆到水都风干了,还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闷油瓶大概意识到我的窘境,跑来敲门给我送衣服,我穿上他送来的衣服,不好意思直接跟他说要去客房睡,灰溜溜地跟着他进了卧室。

一进卧室闷油瓶就拍着床让我躺下,我立刻脑补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紧张地问:“干啥?”

“测试你的疼痛忍耐度。”闷油瓶收拾了一下床,在床头堆了几个枕头,示意我靠上去。

疼痛忍耐度,一听这名字我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然而我没有反抗的理由,失忆的是我,要恢复记忆的也是我,只能硬着头皮朝床上躺。

闷油瓶在我背后垫了很多枕头,枕头很软靠着还挺舒服,然后他拿出了张学璜给他的小瓶子,用一个小滴管取了几滴,抚着我的额头让我把头抬起来,鼻孔朝天,看样子是想把那玩意滴进我的鼻孔里。

我本来以为所谓疼痛忍耐度,是让闷油瓶揍我一顿,现在看来没有那么暴力,这种朝鼻子里滴东西的测试法还挺新鲜。

闷油瓶对我道:“会有点疼,你要有心理准备,要不要我给你拿个毛巾咬着?”

我心道我好歹也是个大男人,能有多疼?再说了是测试,总不会真的疼到哪里去,就很傻逼地道:“没事,我不怕疼,你来。”

闷油瓶点了点头,轻轻揉了揉我的额头,把滴管放低,手一松里面的液体就顺着我的鼻腔流了进去。

那东西刚滴进我鼻子里我就后悔了,这鬼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我只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像是鼻粘膜里被滴进了硫酸一样,整个鼻腔火辣辣地燃烧起来,疼得脑子都木了。

真的太疼了,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疼过,眼泪一下就涌出了眼眶,连喊叫都喊不出来,只能咬紧牙关,从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响。

我曾经听说过古代有一种叫做牵机药的毒,据说这种毒药实际上就是中药马钱子,服用后会破坏中枢神经系统,让人痛苦非常,全身抽搐,头和脚都会缩在一起,死后像个绷起的织布机,故此得名。我感觉我就像是吃了牵机药一样,明明只是在鼻腔里滴了东西,却连脑子和神经都疼起来。

妈的,张学璜不是想弄死我吧?这他妈根本就是毒药吧?

闷油瓶把我搂进怀里,捏住我的脸,避免我因为太疼了咬到舌头,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疼成这个样子,拍着我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一直跟我说话,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

疼到这个地步,我已经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只是下意识攥住他的手,朝他身上靠,想找一点安全感。

疼痛的人是最孤独的,没有人能体会你的疼痛,也没有人能帮助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我以为这种疼痛持续了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等它真正消退以后,闷油瓶告诉我其实它只持续了三分钟不到。

我拿着他递过来的毛巾擦掉脸上的鼻涕和眼泪,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三分钟就差点把我弄死,而且这个滴剂带来的痛感只有真正的那一瓶的十分之一,要是真滴了那个,我八成会真的疼死掉。

我倒宁愿要开刀做手术,或者干脆挨一顿揍,这种几乎直接灌进脑子里的疼法,天皇老子也很难忍耐,我揉了揉鼻子,感觉面部已经木掉了,就道:“没别的法子吗?能不能让我自己好?有没有顺其自然的疗法?”

闷油瓶把那小瓶子收了,大抵也觉得这种疗法不可行,他也没说能不能不用,只是道:“我会再跟张学璜商量一下,你不用太担心,今天太晚了,你先睡吧。”

说完这些他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香炉,我一看那个炉子造型很精致,也有些年头了,是个不错的古董,只是表面的花纹有些被砸掉了,可惜品相破了就不值钱了。

“这种香可以安眠。”闷油瓶点燃了一小块香,扔进香炉里,我的鼻子被刚才那样折腾,其实已经闻不到味道了,听他说可以安眠,下意识想到了禁婆的骨头。

好在闷油瓶点完香就出去了,看来他不准备晚上和我一起睡,我松了口气,莫名有点惆怅,一想不对,我他妈惆怅个鸡巴,催眠自己赶紧睡。

也许是我一宿没睡太困,也许是闷油瓶那个香起了作用,我这一觉睡得很香,等醒过来的时候一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了,如果不是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我大概能睡到下午。

我本来想着说不定睡一觉起来我就能恢复记忆,或者睡一觉起来我就发现其实那些都是我的梦,事与愿违,醒来我的记忆还是二十六,我的身体还是三十九,还是丢了十三年的人生无处可寻。

有时候你觉得你够倒霉了,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最倒霉的那件事儿,我在床上滚了两下,感觉有些生无可恋。

手机又震了几下,我拿了过来,费了一会劲才把锁屏解开,这种手机我还不太会用,胖子昨天教了我一些基本的使用方法,我不得不佩服现代科技的进步水平,也不得不佩服现代人的手指长度。

拿过来一看我收到了两条短信,两条都是北京的号码,看来我最近的活动重点是在首都,想想也是牛逼。 

我手机里储存的联系人不多,有一半我不认得,发第一条短信来的人备注是“黑瞎子”,我还以为我认识了一头熊。

——小三爷,说好的尾款这都快一年了,什么时候给瞎子我结了?

我一看是催债的,心道算你倒霉,老子现在根本不记得这些了,想要钱等我啥时候想起来啥时候结吧。

第二条短信备注是小兔崽子,说他马上就到我家,有事找我,问我和张老板起床没有。

我心道这备注有点意思,完全看不出这些人都是什么牛鬼蛇神,我失忆这事目前只有闷油瓶和胖子知道。看这短信的内容,都是跟道上有关的人,我要是告诉他们我失忆了,会不会第二天传遍整个上海滩?

要是以往,这样的人来了我不乐意见是不见的,直接打发走的事也没少干,可谁叫现在的我失了忆,谁开罪得起谁开罪不起完全不知道,只好麻溜地起床,下楼找胖子问问这些都是谁。

没想到下楼一看不止胖子,闷油瓶也不见了,茶几上留了一张纸条,是胖子写的。

“我和小哥去医院了,厨房里有饭菜,饿了你就去吃,别出门瞎跑,你卧室那小柜子里有现金,实在想出去记得拿点钱。”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两个家伙就这么直接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了,心也太宽了吧,要是有仇家上门我却不认得,给人家开了门被砍死了怎么办?就是不说仇家,马上要来的那什么“小兔崽子”又是谁,是我的伙计吗?还是别的什么人?我这些年在道上树立了什么样的形象?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伙计?

正发着愁,门口传来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动静,我还以为是闷油瓶他们回来了,心道个死没良心的,没想到门一开先进来的是一条狗,我一看就愣住了。

这狗年龄应该很大了,从毛发的光泽上就能看出来,精神头倒是挺不错的,不像一般的老狗。它进来看到我,尾巴才慢慢地摇了几下,走过来蹭我的脚。

“哎?老板你在家啊,我看车不在,还以为你们都出去了。”跟在狗后面进来了一个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他看到我以后吃了一惊,指了指狗道,“小满哥洗好澡了,这些是给它搞的吃的。”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才认出他居然是王盟,我第一震惊他居然还在我手下做事,第二震惊他的变化实在太大,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总之比以前强多了。

我朝王盟招招手:“来,东西放下,坐下陪我聊会天。”

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王盟来得正好,好不容易才见了个熟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放过。

王盟显然对我的热情很不适应,有点迟疑地坐下,道:“老板,张老板不在啊?”

“嗯,出去了。”我尽量把架子端起来,努力回想我三叔那时候是用什么语气跟自己的伙计说话的,要板起脸?还是带一点点深邃的微笑?

没等我琢磨好自己应该怎么开场,王盟倒是先开口了:“老板,有事你就直说吧,你这样怪瘆人的,是不是张老板又出啥事了?你要我查什么你说,我嘴巴严,除了咱俩保证没人知道。”

“咳,今天不提他,王盟,你觉得这些年我待你怎么样?”

王盟不假思索地回答:“很不好。”

这个回答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想也知道我不会是一个体贴下属的上司,那不是我的风格,我又问道:“那你这些年对我的印象怎么样?放心大胆地说,我不生气,也不扣你工资。”

王盟狐疑地看了我半天,像是在判断我这话的真假,我连忙摆出一张诚恳无比的脸,让他不要太戒备,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来。我错误估计了我这些年言而无信的次数,整整用了半个小时才让王盟相信我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不是故意找事想扣他的工资。

“其实我老早就想跟老板你说了,怕你揍我才没敢说,既然你现在问了,我就直说了。我就是觉得你最近脾气坏得不太正常,你以前虽然脾气不好,也没这么暴躁……”

王盟显然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讲,他偷偷看了我一眼,见我脸色如常才继续道:“我前面以为你是接不到张老板才那么暴躁,但是后来张老板回来了你还是那么暴躁,从香港回来以后越来越暴躁,为了点小事就能暴跳如雷。我知道老板你这些年过得累,外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换别人早就精神崩溃了,你现在这样已经算承受能力强的了。不过现在张老板也回来了,你也准备退休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是吧?”

我摸了摸小满哥的毛,琢磨了一下,问他:“你是不是想说我更年期?”

王盟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夸他,他就给我掉链子了:“老板,你这明显不是更年期,你这比更年期可怕多了,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已经疯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去看一下精神科?”

“……”

“你看你生气了吧!我说我不讲,是你硬要我讲的!”

“坐下,谁生气了,别大惊小怪的。”我摆了摆手,让他别像被咬了屁股的狗一样在我面前乱窜,他说我坏话的账先记着以后再说,不过他这话让我想起了昨天做身体检查的时候,张学璜似乎也对我的精神状态特别感兴趣,一直蹿腾我去检查精神。

就在我聚精会神地思考他们为啥都觉得我很像一个神经病的时候,一直在我脚边趴着假寐的小满哥突然站了起来,吓了我一跳,这狗的脾气我不熟,不知道它想干什么。

王盟没被狗吓到,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见我一脸茫然,就对我道:“老板,有人来了。”

我心道八成来人是那个什么小兔崽子,让王盟去看看是谁来了,王盟刚走到门口,门铃就响了。

“你也在这?”来人看到王盟愣了愣,探头朝屋里看,“老板不在?”

“老板在。”王盟偷偷看了看我的方向,压低声音跟那人道,“老板今天不太对劲,你小心点说话,我看他八成又犯病了。”

“不会吧,那我岂不是来得很不凑巧,不然我还是回去算了,你也知道咱们老板,没犯病的时候就够变态了,一犯病那简直是超级无敌大变态。”

我心道你俩这么大声真当我听不到是咋地?我一五讲四美的大好青年,怎么就变态了?看来我那备注还真不错,这小子真是个欠揍的小兔崽子。

我使劲地咳嗽了一声,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呢,两个人同时一激灵,王盟连忙错开身让那人进来,朝我喊道:“老板,是黎簇来了。”

一看到黎簇的脸我的心就凉了半截,这个人我完全不认识,看着倒是挺年轻的,也就二十来岁,我能从他眼睛里看出一股狠劲,一看就是不太好控制的那种性格。我对这种人向来抱敬而远之的态度,因为我本身有点优柔寡断,跟这种人合不来。 

人已经进来了,总不好把他赶出去,只能硬着头皮上。转念一想我是老板,就算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怎样,毕竟我只是失忆而已。人就是这一点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怎么变自己还是自己。

想到这一点我就放心不少,安慰自己做人要硬气,揉了揉小满哥的狗头,看似随意地问黎簇道:“出什么事了,着急忙慌地来找我。”

黎簇就道:“也没啥大事,解老板让我把账本给你送来,你检查一下有没有出什么纰漏。老板你别这么看我啊,又不是我故意来打扰你的,是解老板讲的,他讲这些事以前都是你自己负责的,就算是退休也得先办好交接班,你不能老把烂摊子留下自己拍屁股走人。”

我心道得,又多一个解老板,我又不是海绵宝宝,谁认得什么解老板是谁,又不能问他解老板的全名是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接了那小子递过来的账本,一翻一看,差点把小满哥的毛给薅下来。

我的姥姥,这些年的通货膨胀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了吗?这些数字后面他妈的到底有几个零?!

原谅我人穷志短,一看这账本整个人都惊呆了,我当然知道账本上的数字在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个数字而已,不代表真正进账的金额。但是我只是一个小老板,过手最大的生意也超不过七位数,现在光数那零都数得头晕。

黎蔟这小子比王盟有种多了,一点也不怕得罪我,看我脸色变了又变,嘴角却是诡异地笑着的,不像是账本出了问题,直接就道:“老板你这表情……便秘啊?我跟你说中年男人最容易便秘,你得注意点,别一使劲脑出血了。”

我把账本砸了过去,正好磕丫脑袋上:“小崽子瞎说什么呢!别扯鸡巴!事说完了吧?说完了滚!别打扰老子飞升!”

“哎呀!老板你不是不知道我这脑袋缺一块,你还砸我,把我砸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黎蔟捂着脑袋嗷嗷叫,好像我刚才扔他的不是账本是烙铁似的,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我自己的手劲我还不知道吗,就叫他别装了,麻溜站起来滚出去。

黎蔟像是赖上我了一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死活不挪窝,伸着爪子跟我要钱:“别啊,老板,正事说完了还有私事呢,你上回说好给我的工资这都多久了还没给我呢,你不能老这么拖欠学生工的工资啊。”

我心想这孩子肯定没跟我多久,我做人向来不厚道,别说我不记得了,就算是记得,拖欠工资这事我也没少干,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再说了我向来不会无缘无故拖欠人家的工资,这肯定都是有理由的,现在就冲他这破嘴,工资必须再拖他半个月才对得起我自己。

“不对啊。”黎簇总算松开了捂着自己脑袋的手,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老板你今天怪怪的啊,要是以前的你,现在肯定已经削了我一顿了,怎么今天脾气变好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朝他勾勾手,让他把账本捡起来还给我,作势要抽他:“怎么,我不削你你好像还有点小失望?你受虐狂啊?算你小子运气好,你老板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就是不对,你以前心情好也不这样啊,再说今天大张哥又不在你高兴个什么劲啊?哎呀该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嗯,那种……”黎簇憋着一张便秘脸琢磨了半天,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你现在整个人的气势不一样!对!就是气势!你现在完全没有当初把尸体切碎了寄给我那会儿的气势了!”

“等会儿……你说我把什么玩意寄给你?尸体!?”我差点把喝下去的茶水喷出去,尸体?这么重口的事情是我干的?什么尸体?昆虫尸体还是动物尸体啊?我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总不会是人类的尸体吧?

“不是尸体,是尸块,”黎蔟朝我比了一个中指,“尸块你懂不?你把尸体切碎了放在箱子里,头和头放在一起,脚和脚放在一起,手和手放在一起,足足寄给我十几卡车!湿的干的都有!妈的你现在也觉得这不是人干的事啦?”

“……”

把黎蔟和王盟一起踹出家门以后,我锁了门就一直在思考:我这些年到底干了什么,我还是那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吴邪吗?我爸妈知道这事不?如果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跟我断绝关系了,所以闷油瓶才不让我去见他们?怕一敲门我妈把拖鞋扔我脸上?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我爸妈都挺保守的,要是知道独生儿子天天干这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不气出高血压来才怪。如果他们不知道还拿我当儿子,这都几天了怎么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这不符合我爸那个瞎操心的个性,以前我上大学那会,他一天恨不得给我打八个电话。

再联想到我跟闷油瓶现在的关系,我越发担心起我跟父母的关系,我妈一直蹿腾我找个女朋友,抓紧结婚生个孙子给她带,现在这样她肯定特别失望,数罪并罚,关系会好才怪。

想想怪心酸的,毕业以后我一直混得不好,别说孝敬父母了,不伸手跟他们要钱就不错了,老是让他们担心我。现在混得好了,父母却不乐意跟我多说话了,挣钱有个屁用,还不是上没老下没小。

小满哥大概感觉到我的情绪不对,蹭了蹭我的手,轻轻嗷呜了一声,我揉了揉它的狗头,看它这么乖想给它开个狗罐头吃吃,没想到打开王盟带来的塑料袋,里面装的并不是普通的狗粮和狗罐头,而是剁成一块块的碎肉,闻了闻也不知道是什么肉,随手抓了一把给它放在了狗盆里,让它吃完去院子里玩。

狗走了以后屋里就剩下我一个,安静得让人忧伤,在沙发上躺尸了一下午,我决心去跟我爸妈负荆请罪,让他们原谅我。不论怎么说我现在都洗手不干了不是,他们就我这一个亲儿子,血浓于水,我诚心诚意地道歉,他们肯定能原谅我。但是这事急不来,我得先跟闷油瓶打听一下,现在的我跟父母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严重有严重的做法,不严重有不严重的对策。

闷油瓶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吃泡面,心情不好就不想做饭,家里没什么速食产品,我一看胖子的行李里有一桶泡面就悄摸拿出来吃了,盘算着如果他问我泡面的事我就假装不知道。

“小哥你回来了,吃了没?”我一看他摇了头,低头看了看手里只剩一点汤的泡面,也没啥能给他吃的,只好道,“你看就剩这一碗泡面了,我就给吃了,不然我给你叫个外卖啥的?对了,胖子呢?”

闷油瓶道:“北京出了点事,胖子去处理了,得过几天回来,不用叫外卖了,我自己弄点吃。”

“哦……”我跟闷油瓶讲实在话没什么话题好聊,问完胖子去哪了就没什么好讲的了,讪讪地捧着泡面坐在沙发上喝汤,看闷油瓶在厨房忙活,给自己炒了个菜吃,他切起菜来嗖嗖的,一点也不怕切着自己的手指头。

吃饭的时候闷油瓶跟我解释了一下他们下午去医院,是找张学璜商量一下用药的问题,暂时还没什么进展,让我不要着急。闷油瓶很少主动解释什么,听完我还有点受宠若惊,毕竟以前我主动跟他说话他都不乐意理我,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发现气氛还算融洽,我连忙趁热打铁问他道:“那个,小哥,我不着急这个,反正只是不记得了,很快就能想起来。就是有个事吧我想问问你,你得跟我说实话。”

“嗯?”

“我就是想问问,我这几年跟我爸妈关系怎么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车戳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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