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九十三——置顶福利♂

6

 

反正假都请了，吃完饭我就又补了一个眠，我是不怕晚上睡不着的，自从上了班我就没有一天睡饱了，这班上的也太折磨人了。

本以为请一天假顶多就扣我的全勤，没想到我一上班，财务告诉我我这个月的绩效也要扣三百，我问为什么，他就说是领导刚公布的命令，马上就旺季了，不许大家请假，请一天扣三百绩效。

我差点气死，什么意思，我自从上班开始就没怎么请过假，现在请一天假还不行了，我哥从外国回来了我还不能去接了？

更可气的是开会的时候领导还指桑骂槐的，说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请假，一点集体利益都不管，如果人人都请假，你一天我一天的，公司还怎么运作下去。他还举例子，说自己当年父亲去世，他为了公司利益当天都没有回去。

我心说你这跟集体利益有什么关系，你纯粹是脑子有问题，这个公司又不是你的，你至于吗，没你地球还不转了，我才没你这么冷血呢，等老子把钱攒够了，老子就不干了。

被这狗屁领导气得头疼，一下班我就给朋友打电话，喊他出来喝酒，我他妈今天要气死了。

“你说这什么狗屁玩意，老爹死了都不回去，钱这么重要？太不要脸了吧？”我对瓶吹了半瓶啤酒，气还是不打一处来，我一个月赚多少钱啊，这个月一下就扣了小一千呢！我拍了拍桌子，喊道：“老板再来一打啤酒！其他的串呢？快点啊。”

胖子坐在我对面，一口气就撸了两串肉，道：“行了行了，骂得再多有啥用，胖爷早就说了，这破工作不挣钱，说的好好地，跟胖爷一起倒腾古董多好啊，胖爷我都为你来浙江了，个没良心的。”

我道你少来，你是为了我来杭州的吗，你明明是在北京得罪了大佬，回不去了才来这避风头的，有本事你现在去趟潘家园，看你的肥油会不会被打出来。

胖子道你行不行了，胖爷忙一天了陪你出来撸串，都听你絮叨半个小时了，容易吗，你就是这么报答胖爷我的吗，对了，你是为什么请假啊，接女朋友去了？

“女朋友，有还好了呢，我昨天接我哥去了。”我咬了一口肉，恶狠狠地道。

胖子很是惊奇，道：“你不是独生的吗，没听说你还有个哥啊？”

我摆摆手，道：“不是亲的，是我爷爷的战友的孩子，从小父母双亡，家里也没别人了，小时候就接我家来了，后来考上美国的大学就走了，昨天才回来，有空安排你们喝酒。”

“行啊，你哥混得这么好呢，那你以后吃穿不愁了啊。”

还吃穿不愁呢，我道你拉倒吧，人家混得出息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说是我哥，十来年不见面了，关系还不如你呢，还真能图人家的钱啊，就是说说而已，我小时候天天欺负他，他不恨我就不错了。

胖子家里也没什么亲戚了，不然也不会躲人就躲到杭州来了，他道怎么听你这意思，不像是光生气扣钱啊。

他还是了解我的，我把瓶底子里剩下的一点酒一口气全喝了，砸了砸嘴巴，道：“你知道他当年是怎么走的吗？他娘的瞒着老子走的！全家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一个人不知道，我还以为他考上了浙大，还傻乎乎的拉着他坐了好几次公交车，我跟他说，你上浙大离家里近，以后我天天来看你，他还真答应，你说他怎么一点不心虚呢他？”

“后来他跟我说，要去外地学习，要去一个月，我还给他买了不少好吃的，我亲自送他去的火车站，他走的时候我还说你回来要给我带当地的特产烧鸡，结果呢，特产呢？老子等了十年也没见到烧鸡，他的良心就是给狗吃了！去他妈的！”

胖子用牙开了一瓶啤酒，呸的一声吐掉，把酒递给了我，道：“兴许是怕你伤心呢，你俩这么好，他走了你多难受啊，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

我道是啊，你说我俩小时候那么好，穿一条裤子的好，怎么长大了以后就那么远了呢，我昨天去接他，第一眼我都没认出来他，你说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他这十年在外国做了什么，认识了什么人，有没有女朋友，我一点也不知道，小时候他的课程表我都会背，我吃什么都分给他一半，现在好了，跟陌生人一样一样的，什么玩意啊。

这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叫人窒息，像是迎面而来的一拳，正中鼻骨，躲也躲不过去，只能硬生生的挨这一下子，然后半天都回不过神喘不过气。

我俩小时候那么亲，我天天都能见到他，他哪里也不去，就是上学回家，回家上学，我早上一睁眼就看到他。我会担心看不到爸妈，看不到二叔，看不到三叔，甚至看不到满叔叔，但是我不用担心看不到他，他好像永远都在这两个地方等我。

两点一线的日子养倦了我的骨头，一直到得知张起灵走的那天以前，我都沉浸在这种虚假的美好里，我以为日子永远都是这样的，没有离别，没有痛苦，我的朋友，我的亲人，都在，一直都在。

后来张起灵去了美国，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老痒的妈妈又因为生病要去外地，带着老痒一起转学了，三叔也说要出去创业，从家里搬了出去，我一直跟他说让他滚蛋，他真的滚蛋了，我傻眼了。

我的世界在十五岁那一年彻底崩塌了，连个渣都没剩下，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幸福原来这么脆弱，到头来我什么都不剩下了。

十五岁是一个很微妙的年龄，又爱面子又脆弱，我不愿意让人家知道我心里的想法，表面上还是傻吃傻乐的，晚上偷偷的听电台广播，一个人偷偷的哭。

也不记得哭了多久，总之有一天我又不想哭了，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了，走呗，能怎么样呢，以前没有他的时候我不也照样活吗，吃冰棍我能吃一整根，红烧肉一盘我一个人吃，没人跟我分，也没人跟我抢了。

就是偶尔会担心张起灵，老师总说美国是很乱的，还吃带血的肉，张起灵孤身一人远赴重洋，要是病了怎么办，要是饿了怎么办，他自从来我们家以后就没有出过远门。

我那时候总想，也许张起灵会在某一天的时候回来的，到时候我一定要好好地跟他发一通脾气，我要一个月都不理他，除非他给我道歉。

可惜他一直没回来，一直都没有，慢慢的我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7

 

一场酒喝下来越喝越憋屈，心情不好的时候酒很难喝的痛快，最后我也喝不下去了，只能吃点花生什么的，听着胖子胡吹牛逼。

正喝着，我的手机突然响了，心里难免有些奇怪。这都十点多了，谁给我打电话啊。

“喂？”

“喂，是我。”对方开口说是我，我立刻翻了个白眼，是你，你谁，谁他妈知道你是谁啊，我心情不好，自然没有耐心，就道：“你他妈的谁，说名字，老子没空跟你猜谜语。”

他顿了一下，道：“我是张起灵。”

我差点把嘴里的花生米喷出去，酒都醒了半截，我真没想到他会这个点给我打电话，就道：“啊……小哥啊，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骗子呢，有什么事吗？”

他道没什么事，就是看时间太晚了，想问问我在哪里，要不要他去接。我心说我这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你怕丢了是咋地，嘴上道：“哦，我忘了跟你说一声了，我跟朋友在外面喝酒呢，可能得挺晚的，你给我留个门就行了，别等我了。”

胖子喝了口酒，饶有兴趣的道：“行啊，你哥还挺操心你的，这么多年咱俩一起喝酒就没人关心过你啥时候回去，你也算熬出来了。”

“可能是怕我回去晚了打扰他吧，没事，再喝会，我一肚子的气。”自从我大学毕业，我爸妈就再也没管过我几点回来，应该说他们从来也没管过，顶多给我发个短信，让我晚上回去的时候脚步声轻一点，别打扰他们睡觉。

我俩喝到一点多，再喝下去我估计明天又要扣三百了，就开车把胖子先送回了家里，不过回家停车的时候我明显听到车耳朵擦树的声音，决定装傻把这笔账推到三叔身上，反正这车明天他借去了。

到家果不其然黑灯瞎火的，我摸索着把门锁了，看到茶几上有杯水就喝了，正好渴了。进卧室的时候我还想着动静轻点别把张起灵吵醒，没想到一开门发现台灯是开着的，张起灵靠在床头摆弄他的电脑。

我没想到他还没睡，刚刚还骂他来着，难免有些尴尬，就道：“小哥你还没睡啊？”

张起灵道：“嗯，还有点工作没弄完，明天要去公司报道。”

他能熬我可熬不了了，再不睡我明天肯定起不来，就道行，那我先睡了，明天我也得去上班。

两点多才睡，我感觉刚闭眼睛闹钟就醒了，七点十分是我来回测试过的我能最晚起床的极限，不过弊端就是它一响我必须立刻睁眼，一分钟都不能拖延。

“哎呦，小哥我忘了问你几点起来得及啊？早了还是晚了？”我着急忙慌的换衣服，见张起灵也给闹钟吵醒了，就抽空问了一句。他要是嫌早我也没办法，我横不能为了他多睡会天天被扣钱吧。

好在他道不早，又问我公司在哪里，公司有配司机，他可以顺便送我。

“那感情好啊，小哥你混得真挺好啊，还有司机呢，那我不着急了，开车过去二十分钟就行，我下去买点早饭吧，我爸妈肯定走过了，就咱俩吃。”他居然还有司机，这回国待遇也太好了，我松了口气，反正衣服也穿好了，干脆下去买点早饭一起吃。

楼下卖早点的两口子是东北人，卖的包子特别大，我早上吃俩基本就饱了，不过我不知道张起灵的饭量，就买了六个，要是剩下了就给我爸吃。

“小哥你多吃点，这家包子味道挺好的，吃完了一上午都不饿。”我错误预估了自己的胃口，喝了一口豆浆莫名觉得恶心，也难怪了。昨天喝了半宿的酒，早上又起这么早，太阳穴突突的跳，估计早会又得挨骂。

张起灵嗯了声，他从小吃东西就不着急，所以每次都能被我抢走碗里最大块的肉，现在我是不抢了，还试图把多的全给他吃。虽然量变了，但是本质没变。

“你都是这个点起吗。”张起灵问道。

我点了点头，告诉他我们公司八点过一秒都算迟到，从家里坐公交车到公司一般都是三十分钟到四十分钟，我早上起来洗洗涮涮的也要十分钟，好在每次都有惊无险。

张起灵道：“我们顺路，早上我送你，不用这么着急。”

我道方便吗，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都习惯了，再说你们公司给你配的车，我蹭不合适吧，算不算公车私用。张起灵就道外企又不是国企，哪有什么公车，反正也顺路。

他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就道谢谢小哥，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把我硬塞给他的第三个包子吃了，道：“你现在起床比以前快多了，不爱赖床了。”

“那是，我都多大了，还赖床是要扣钱的。”谁不想多睡啊，可是睡一分钟就是一百块钱，这谁睡得起的啊，小时候迟到顶多被老师骂两句，也就无所畏惧了。

哪个小孩喜欢起床啊，初中的时候我天天半夜躲着看小人书，早上早上起不来，全靠张起灵硬拽，但是他越拽我就越懒，一开始还能自己起，后来全指望他拽，他不拽我就迟到，迟到我就怪他，然后把所有的作业都给他，让他给我写。

这么一想也得亏他走得早，不然我天天都不写作业，别说浙大了，家大业大也扛不住。

 

 

8

 

吃完早饭也没多少时间了，张起灵公司的车还真按时到了，我一看这车还真不错，比我爸那车都贵。

张起灵问我晚上几点下班，可以顺便接我，我道我晚上经常加班，根本不能确定时间，就别接了，又不是小时候老师拖堂，再说我有时候还找朋友喝酒，不一定回家。

虽然我按时到了，早会还是挨批了，领导说为了响应号召，早上希望大家早点来，这样早会也能早点开。

什么狗屁号召，早点是多早，要早来干嘛还规定时间呢，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我骂了老板一顿，深感这活真是干到头了，以前那个领导人虽然事多，但是规章制度都严格遵守，人还是很好的，现在这个完全就是个傻逼。

心不在焉的干了一天活，我决心拿了年终奖立刻辞职，我老爹不同意也不行了，儿大不由娘，我实在不适合这种规章制度的工作，等辞职了拿到了第一笔启动资金，我就去开个小店，跟我三叔混去。

严格说起来我爸在乎的也不是我开店，他主要是不想我和三叔一起混，三叔这么多年在我爸心里都是不务正业的小流氓形象，他觉得我跟三叔一起混时间长了也会变成二流子。

但是变成二流子至少是自由的，总好过在这破公司里蹉跎一生来的强，我又不是小孩了，我爸也不会像以前那么管着我了。

一想到几个月以后就能辞职，我的心情莫名好多了，傻逼领导再絮叨什么我都不生气了，反而还有一种莫名的愉快，骂吧骂吧，你爱怎么骂怎么骂，反正也就这几天了。

中午我一般都没时间回家吃，随便下楼买一份盒饭也就算了，十块钱一荤两素，味道不咋地，就是分量足够大而已。

张起灵回来这也三天了，二叔和三叔都去忙自己的事情了，晚上回家就我们一家四口吃饭。没办法，重逢的喜悦又换不来人民币，三叔说要去外地收古董，还开走了我爸的老奥迪，这让我爸非常惆怅。

我装作无意的提道：“爸，三叔这买卖还挺赚钱的，怎么不自己买个车，天天蹭你的。”

“你还不知道他，天天毛毛躁躁的，去年不是买过一回吗，刚上路三天，喝大酒喝的都看不清路了还开，撞马路牙子上报废了。”说起这件事我爸就来气，问我昨天是不是也喝高了开车回来的，他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喝醉了还开车，万一撞着别人怎么办。

我道我不是喝醉了开车回来的，我就喝了一点点，再说我三叔撞车我就会撞车吗，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我爸根本不信我的话，道：“你天天跟你三叔混，能混出什么好来，你看人家小哥，跟人家学点好的。”

“吃饭吃饭，妈你今天煮的这个汤真不错，我能喝两碗。”眼见就要引火烧身，我连忙转移了话题，我爸对自己弟弟的偏见实在太大了，我看我还是先斩后奏吧。

张起灵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他不怎么搭腔的，不知道是本来就不喜欢，还是想缩小存在感，希望是前者吧，寄人篱下的小孩总是有点自己的小心思的。

正吃着，我妈似乎想起了什么，问张起灵道：“你叔叔在美国怎么样了？”

张起灵道：“挺好的，他本来想给您打电话，又怕有时差。”

我有些迷茫，张起灵不是父母双亡，家里又没有亲戚了，这才被我爸妈接回来的吗，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在美国的叔叔？

见我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妈就给我解释了一下，原来张家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家族，有一拨在建国后没多久就直接去了海外，后来又文革又断交，谁也不敢联系，生怕被扣帽子。直到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了，他们才偷偷地回了一次国，得知张起灵还活着，就辗转找到了我爸爸。

他们此行的希望带张起灵回美国，我爸妈本来有些犹豫，但是张起灵自己同意了，他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再说那时候出国谁不想呢，有机会出国念书是好事，寻常人家的孩子还没有这个机会呢。

我就说嘛，无缘无故的张起灵怎么会出国，他不是那种会麻烦别人的人，我们家的条件也没有好到能轻轻松松的负担出国的费用。

感情是找到自己家里的人了，也是，关系又亲，人家又在美国混的风生水起，不跟着亲人回去难道还留在别人家受气吗，要是我也选择出国了。

理是这个理，但是知道真相以后我心里就是堵得慌，这么多年我都被蒙在鼓里，还担心他在外国一个人过不好，原来他在国外和家人团聚了，恐怕过得都比我好。

这也就算了，现在他都回来了我才知道这件事，明明是一件好事，怎么就单瞒着我一个人，是觉得我会无理取闹不让他走，干脆就把我跳过去了呗。

我心里窝火，又不值当因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吵架，就道吃饱了，先回屋了，今天挺累的。

回屋就是为了躲着张起灵，省得见了他我心里憋屈，谁成想他跟着进来了，表面功夫总要做到，我也懒得摆脸色，踢掉拖鞋爬上了床。

张起灵进来的时候还拎了一个袋子，我也没仔细看，直到他把那袋子递给了我，说是给我买的。

又不是过节，他给我买什么东西，我拿过来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抵我一个月的工资了。

“小哥，你送我这个干嘛啊，这么贵。”我怎么可能要他这么贵的东西，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要他个礼物，以后还人情多麻烦。

张起灵道：“你上班没有电脑不方便，这个牌子很好用，我就给你买了一个。”

我拿着电脑格外烦躁，这东西在他眼里也就是随手就能买的程度，我倒不是仇富，就是觉得我俩这么多年不见，已经不是同一类人了，我俩之间的沟壑越来越宽了，最可气的是这沟到底是谁挖的，我都没看见。

他毕竟是好心，我不能因为这个跟他生气，暗自在心里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谢谢你小哥，不过这东西太贵了，我不能随便要你的东西，明天拿回去退了吧，我准备过完年就辞职了，用不上，你别跟我爸说。”

张起灵还是不懂为什么我不要这台电脑，他道：“以前你说想要……”

我现在最烦他提以前，既然记得这么清楚，他应该也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得，凭什么他一声不吭的走了，回来我还得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话？他在乎过以前吗他，他在乎过我怎么想怎么说吗。

“你说的以前是指十年前吗？”我打断了他的话，已经不想再维持这种说不清是什么的表面和善了，道：“那时候我十五，现在我都二十五了，我现在不想要这些东西了，想要我也会自己买，我不需要你了，你明白吗？”

 

9

 

说完以后我就裹着被子睡了，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玩离家出走吧，再说这是我家，该走的是他不是我，我又不小了，没那精力玩这一套了。

昨天没睡好，这导致我虽然很生气，还是很快就睡着了，也许是因为睡前和张起灵闹了点矛盾，睡着的时候我难得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很多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在梦里，我重新回到了老房子，我是在老房子里出生长大的，当时的楼房还很少，大部分都是家属楼，我们家则是因为盖得早，所以是独门独栋，被划在了一个纺织厂的家属大院里头。

那时候大家都很羡慕我家，因为单位宿舍都不大，很多人家里只有两间屋，和爸爸妈妈挤着睡，别说院子了，厨房厕所都跟人家共用，谁家吵架全楼道都能听见。

我就不一样，我自己有一间房，还有自己的小电视呢，虽然是六寸的黑白电视，那也够炫耀的了，一到看动画片的时间，他们都得求着我才能看。

后来张起灵来了，我的房间莫名其妙分给他一半，这让我很是生气，还在床上划三八线，让他不许越界，虽然最后越界的基本都是我，大部分时候我的脚都踹在他身上，或者抱着他的被子。当然这不怨我，我一个人睡惯了啊。

张起灵也不是傻子，他知道我不欢迎他，也很少吭声，我让他走开他就走开，我爸妈姑且不论，三叔是站在我这边的，他也不喜欢这个黑小子，买东西从来不带他。因此我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发现他没有抢我东西，我也就放松警惕了。

当然这不足以让我接受他，我头一次发现他的重要用处，是在我上课说话被罚抄课文二十次的时候。

我记得那课文特别长，我偷偷抄到小半夜都没抄完。但是那个老师的脾气特别大，如果抄不完会打手心，我有一回给他抽了十下，一个礼拜都不敢握笔。

对小学生来说超过两页的课文就比万里长城还长了，我抄着抄着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差点急哭，结果一翻作业本发现二十遍居然已经抄完了，而且字还很像我的，如果不是我抄的那六遍还放在桌角，我差点以为我做梦的时候给写完了。

自从这件事以后，我对张起灵的态度才慢慢的改观了，因为我发现他还是有点用处的，最重要的是我趁他洗澡的时候偷偷观察了一下，他好像确实不掉色。

我想拥有一个哥哥的初衷，就是他能帮我出头，能帮我写作业，张起灵这两条基本都符合，虽然黑了点，但是他身手特别灵活，爬树跑步都超过城里孩子一大截，院子的树结果子了，他能帮我把最高的那几个都弄下来。

这一招就足够让我喜欢他了，那几个果子一直都是我的执念，它们长得实在太高了，我没那个胆子上去。家里唯一会爬树的三叔不愿意爬树给我摘，但是最高处的果子看起来就是最大最甜，每年不是便宜了小鸟，就是烂掉了以后掉下来。

张起灵没来之前，我指望着我三叔，但是他又懒又馋还喜欢耍我，还偷我的零花钱，打碎二叔的花瓶以后嫁祸给我。两厢对比，张起灵简直太好了，如果不是有三叔在，我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接受这个哥哥。

他来的时候上初一，和我一个学校，小学放学虽然比较早，但是我经常被留堂，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张起灵接上我以后，我俩一起回家。

就算不留堂，我也乐意等张起灵，我爸给他一天两毛钱零花钱，基本前脚给他，后脚就被我掏走了，我身边的小伙伴没有一个人兜里能超过一毛钱的，每回去小卖部，我都无比风光，阿姨最欢迎的就是我。

也不是没有吵过架，基本都是我单方面宣布和他绝交，最长的一次绝交了三个小时，绝交是为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和好的原因我还记得，是他给我买了一根奶油冰棍。

三叔说我是一个记吃不记打的孩子，从小就特别好哄，所以我的气性基本不过夜，小时候也比较单纯，胡乱的发一通脾气，买点好吃的，我就屁颠屁颠的跟人家重新好了。

可惜长大了以后就没那么容易释怀了，我睁开了眼睛，发现才五点多，我昨天睡得太早了。

梦这东西是记不住的，一睁眼就忘得差不多了，我翻了个身，发现张起灵背对着我还在睡，就没起来，只是静静的盯着他的后背看。

他的一切我都不熟悉了，以前放学的时候不管校门口有多少人，我都能一眼认出他的背影，不论多少人说话，只要他喊我，我都能听到。

现如今好了，他走在大街上我都不一定认得出来，接电话他开口我半天反应不过来他是谁。

还是小时候好，我有气就能跟他发，绝交了也没事，我知道他肯定回来哄我的，我多好哄啊，一根奶油冰棍我就回心转意了。

长大以后看起来脾气更好了，可惜为了一点小事就很难再释怀了，八毛钱的奶油冰棍和八千块钱的笔记本电脑相比，我宁愿要前者。

 

10

 

反正起的早也睡不着了，我干脆直接起来了，我爸妈看见我还挺惊讶的，问我怎么起这么早，我说昨天睡得早。

“那就吃早饭吧，你天天起的那么晚，都不知道给不给你做。”我爸让我去桌上坐着，给我盛了一碗粥，又问我张起灵起了没有，起这么早别回头把人家弄醒了。

我道谁知道，一起住就是不方便，嫌吵就搬出去咯，他那么有钱应该买得起房子吧，让他买个大房子自己去住，想睡到几点睡到几点。

我妈在我脑门上戳了一下，道：“说什么呢你，别给小哥听见，再说你俩小时候就睡一张床，每次不都是你起的更晚，小哥起早了你还不乐意，从小就不讲理。”

“不讲理怎么了，我可是你们亲生的，他不是亲生的，他活该。”我话音刚落，张起灵就出来了，我是不心虚的，我说的都是实话，不是亲生的都是白眼狼，我三叔说的。

我不乐意跟他一起同桌吃饭，就借口要先走，拎着包就走了，临走前我回头一看，张起灵坐在了餐桌前，我爸给他盛了一碗粥，我妈给他夹了一个包子，看起来还挺其乐融融的。

切，我才是这个家的亲生儿子，我才是！

出来是出来了，我也不想这么早起上班，就溜溜达达的慢吞吞的朝前走，我家附近有一个小公园，这个点正是老头老太太们晨练的时间，有拍手的有遛弯的，还有甩鞭子的。

我爷爷还没去世之前也经常出来遛弯，他在最后的人生中过得还算不错，去世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痛苦，我那时候太小，只记得丧礼的时候来了很多人。

人生不就是这样，总要有人离开有人回来，我吸了吸鼻子，明显感觉有点冷，看来明天要加一个更厚的外套了。

我难得早到，领导也难得没有批我，只是说春节将稚，各行各业都是旺季，这个季度的我们的目标是双倍冲刺，最少也要超越去年的指标一倍。

一倍！这是什么概念！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我差点爆粗口，其他的同事表情也不是很好看，去年我们任务完成的相当好，可以说创下了历史新高，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我们翻倍，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还不算什么，这个傻逼领导又加了一句，说如果谁的任务完不成，那年终奖就直接扣发，什么时候完成什么时候发，还要述职，每天都要。

早会开完，所有人都怨声哀道，有一个小姑娘直接就开始写辞呈了，她才刚毕业没多久，家庭条件也非常优越，这种小姑娘是不会委屈自己的，说辞职就辞职非常潇洒，让人羡慕。

我本来决定拿到年终奖再辞职，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我怎么可能让销售额再翻倍，听说这个领导调来之前曾经做过几年保险，恐怕是直接把那一套宛如传销的东西拿来用了。

事情都赶到一起去了，我已经没有精力去骂这个操蛋的世界了，趁着午休的时间我偷偷给三叔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大侄子我有要事相商。

三叔那头很安静，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闲闲的道：“什么要事，是不是搞大了人家女孩子的肚子这么大的事情啊。”

我道去你妈的，这是你干的事情，少给我泼脏水。他道那你还能有什么大事，没事就挂了，忙着呢。

“等等等等，你不是说我要是不想干了，就跟你倒腾古董吗，我现在不想干了，你拿点钱给我开个店呗。”

三叔啧了一声，道：“你想开店凭什么老子拿钱啊，你爹死了啊？不过你不干了倒是挺好的，你那工作一个月才给那么点钱，一点出息都没有，一年到头还抵不上你三叔我一单买卖呢。”

他就吹吧他，这么有钱也不见他攒多少，不还是住破房子，我心里这么想，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这老小子就爱人家拍他马屁呢。我道：“你也说了，我这工作不好，可架不住我爸觉得好啊，你可是我亲叔叔，他不拿钱我不得跟你要啊，我才上几年班啊，哪有三叔你有钱啊，你要是实在不愿意给我钱，那你把爷爷留下的那铺子给我呗，我爸不是把那铺子的房本给你了吗。空着也是空着，你这做大买卖呢，这小房子你也看不上。”

“好小子，跟这等着我呢，什么小房子，那可是西湖边上，也不打听打听租金一年就多少，你小子这几年赚的钱还不够付租金呢。行了行了，等我回去再说，这能说清楚吗，挂了啊。”

他能说回来再说，就说明这事成了，我当即高兴起来，有了铺子一切就好弄了，我这两年也攒了十来万，房屋水电加上装修应该没问题，回头再讹这老小子一笔，让他给我先弄点真东西，至于钱嘛，先欠着呗，等我有钱再还给他。

啊，神清气爽，我的人生终于要重新开始了吗。我有些兴奋的搓了搓手，什么张起灵，什么业绩我都扔到脑后去了，爷开心着呢。

甚至眼见傻逼领导进了茶水间也不觉得烦了，反而觉得他是个英雄，如果不是他这么逼我，我还下不了这个决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