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九十三——置顶福利♂

不许催更,高度洁癖,不拆不逆
番邦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

【瓶邪】代沟系列短篇完整修改版6-10

《代沟系列短篇》完整修改版,为了方便大家观看,特别整理了修改版给大家!希望大家看的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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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迷恋哥》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身在江湖的人最难的往往不是维持地位,而是退隐江湖,毕竟不当大哥很多年的人,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尤其干我们这一行的,又有几个得以善终。

好在我混江湖那会的理念就是不树敌,我的目的并不是钱,每每赚钱了就大方地钱财散尽,拉拢一切能拉拢的人脉为我效力。我的这一优良品质和这么多年在道上混到的神经病头衔,让我得以在半退休之后没有仇家寻仇。

当然我现在能过得如此安逸,也跟我背后的某些势力分不开,近点的比如我二叔,远点的比如我爷爷,不过他老人家入土为安这么些年,早就不太顶用了。

见识过道上真正的腥风血雨,现在的那些毛头小子在我眼里无异于跳梁小丑,我根本不放在眼里。而唯一一个真正与我“为过敌”的小子现在每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以他的智商根本翻不出什么花来,我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他别跟外头闯祸,到头来还要我给他擦屁股。

“老板,你能不能不把狗拴在门口啊,客人都不敢进来了……”王盟很没有出息地抖成了梭子,贴着门边几乎是滑进来的,生怕小满哥会突然暴走把他的膀子撕下来一样,我也是奇了怪了,他平时也不怕狗,怎么会突然怕小满哥怕成这个样子。

小满哥看也不看他一眼,趴在门边上打了个哈欠,今天阳光好,小满哥就乐意跟门口晒太阳,它活了这么大年龄为老吴家做了那么多贡献,我怎么也不能剥夺它这唯一的爱好不是,所以我没理王盟,任由小满哥在门口趴着。

反正现在会上门的客人大多是王盟的旧客,毕竟我的小铺子关门很久了,找我的多半会去我另外一个堂口,也早就交给小花打理了。

现在这个铺子是我把王盟那个蠢招牌摘掉以后重弄的,主要用途就是供我发呆、供小哥睡觉、供小满哥晒太阳。

我最后一次带小满哥出去还是去接闷油瓶的时候,那时候东北冷得很,小满哥毕竟也是一条老狗了,回来以后身体就有点不利索,我把它送到我二叔那里,让他给小满哥调理调理,这段时候养好了我二叔就又给我送回来了。

小满哥平时看着挺有性格,除了老吴家的人跟谁都爱答不理的模样,不过再怎么牛逼它还是条狗,狗怕恶人,所以它对闷油瓶的态度很殷勤,有时候太阳光照到屋里来,它就摇着尾巴蹭到闷油瓶脚边去睡,十足的狗腿子模样。

我心说每天喂你吃喝的好像都是我,有空我还给你梳梳毛,你对闷油瓶那么殷勤做什么,他又不是我们老吴家的人。

今天阳光好,晒得人昏昏欲睡,我以为今天也会和以前一样平淡度过,就倚在躺椅上看一本小说,小满哥却突然站了起来,警惕地望向门口。

它的耳朵高高竖起,我知道这是有人朝店走过来的预警,但是它没有摆出攻击的姿势,这让我有点奇怪,就走到门口去看来者何人。

原来来的是熟人,我的两个伙计,坎肩和营长,坎肩是弹弓世家,接小哥的时候帮了我不少,我半退休以后他就跟小花干干活,偶尔接个私活赚点外快。

营长之所以叫营长,是因为他老说自己当兵的时候是可以当营长的,但是因为脾气上来把当时的营长揍了一顿,就只能退伍了。他是东北的汉子,膀大腰圆力大如牛,以前下斗带着他有什么体力活都让他去干,顶好几头驴。

小满哥认识他们,见我过来了就又溜边躺下了,我问他俩干啥来了,坎肩从兜里掏出白沙殷勤地递过来给我点了,道:“本来也不敢来打扰东家,这不是听说了一件事才特别前来拜会嘛,您知道我这年龄小出道晚,当年好些传奇人物没赶上见,怪可惜的。最近听说您招了个新伙计,是当年道上挺有名气的哑巴张,我和营长都很崇拜他,所以才来想见见。”

我心道原来不是冲我来的,是冲闷油瓶来的,这不能算出乎我的意料,也不能算在我的意料之中。

闷油瓶放在十年前那在道上也算倒斗一哥,明码标价的出场费现在看来也颇为可观,夹喇嘛的时候要是能带上他简直威震一方,粽子轻易不敢起尸,也就我当年不知道行情,把他当成拖油瓶那么看待。

闷油瓶在我这的消息我没刻意瞒,瞒也瞒不住,道上的那些人精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都等着看我下一步怎么行动,谁知道我根本没打算启用闷油瓶,直接把他老人家藏在西湖边上开启了养老模式。

没人信我掉了半条命摆了那么大的阵仗接回来人,只为了把他供起来当祖宗,他们都认为我有发财的路子,现在只不过是韶光养晦,等时机一到就立刻把闷油瓶用出去然后发大财。

没想到第一个憋不住来找闷油瓶的居然是我自己的伙计,而且这个目的还说不出来地蠢,我知道坎肩和营长的目的绝对不仅仅只是想要见见闷油瓶,不过他俩比较知根知底,也犯不上担心什么,有什么不对劲的我自己都能收拾他俩。

我带着他们进了屋,指了指还跟那窝着假装冬眠的闷油瓶道:“喏,人就那呢,禁止触摸禁止拍照禁止合影禁止要签名,他脾气可不好,吵醒了后果自负。”

营长和坎肩一看就乐了,营长就道:“东家你不想让俺们见就直说呗,也不能随便拉个人就说是哑巴张啊,拿俺们当傻狍子涮忒不厚道。”

我说怎么,营长摸了摸头:“哑巴张跟到现在咋地也过了十几年了,再咋小也得有个三四十岁了吧,您屋里这小哥瞅着还没我岁数大,蔫不出溜的,那小身板子我一捏都能捏碎咯,咋可能是哑巴张啊。”

我不太清楚道上对闷油瓶到底是怎么传说的,估摸着跟真人相去甚远,我近日来闲得蛋疼,想耍耍营长,就道:“你觉得你能捏碎他是吧?行,给你找个机会,让你大显身手一下。你跟他掰腕子,要是你能赢,我手上的所有堂口都归你,当然输了你也不吃亏,出了门你就能满世界炫耀了,你是跟哑巴张掰过腕子的人。”

营长连忙摆手道:“别介啊,我哪敢要东家您的堂口,这么的吧,我要是赢了您就把真的哑巴张叫出来给俺们见见,行不?”

我笑了笑:“那你多吃亏啊,这样吧,你赢了我银行卡里的钱全归你,你要是输了你和坎肩就给我白干三年,怎么样?”

“成,就这么说定了!东家你可别反悔啊!”

我知道闷油瓶其实没睡着,我们说的话都听着呢,我拍了拍闷油瓶的肩膀:“小哥,我的全部家当可都压在你身上了,你要是输了咱们可连明天的饭钱都没着落了啊。”

王盟缩在墙角冷笑一声:“俩傻逼。”

他跟坎肩一直不怎么对付,一见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连茶都不乐意倒。坎肩看他也不顺眼,在他看来王盟就是个叛徒,不明白我为啥还把这个傻逼放在身边,立刻就回击道:“你丫说谁呢?你个傻逼有什么资格张嘴啊!轮得到你说话吗?”

“就说你呢!老子说话的时候你丫还穿开裆裤呢,傻逼,有眼不识泰山,我好心给你个建议,这比赛还是别比的好,到时候胳膊再给人薅下来。”

我嫌他俩吵,摆了摆手:“都给我闭嘴,当事人都没说话你俩吵吵什么?滚一边站着,王盟搬个桌子来!关门关门,今天不营业了,小哥别装睡了,起来干活了。”

营长把袖子一撸,粗壮的胳膊就露了出来,那膀子估摸着比我现在的腰都粗,他把胳膊肘朝桌子上一杵,把红木桌都震得抖了三抖。

闷油瓶还是一副睡不醒的老样子,站在桌边耷拉着头跟幽魂一样,手都不乐意从兜里掏出来,好在他还给我几分薄面,我喊“预备”的时候终于把手摆了上去。

他那发丘二指一亮出来营长和坎肩脸色都变了,这玩意也算身份凭证,俩人听说过没见过,如今一见立刻信了三分,不过现在是比力气,他们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甚至更加起劲了,毕竟如果营长能赢了,说出去是非常长脸的,身价倍增。

我一看双方选手准备完毕,就喊道:“预备……开始!”

营长大喝一声,青筋暴起,一个猛发力就朝左边猛压过去,似乎胜利在握,但是不论他怎么使劲闷油瓶的手都纹丝不动,好像是定在那里一样。

营长瞪大了双眼,根本不信面前这个看着蔫不出溜的豆芽菜居然那么有力气,他咬了咬牙,又是一个猛的,脸都憋红了,这么冷的天豆大的汗珠子顺着额头朝下淌。

我有点同情他,这么用力万一爆血管怎么办,怪可怜的,估计这场比赛以后对人生都会产生怀疑。

高下立现,毫无悬念,闷油瓶任由他掰了两分钟,最后连身体都没动,啪地就把他的手给按桌上了。

王盟啪啪啪地鼓掌,坎肩和营长已经目瞪口呆,那啪啪啪的声音清脆得就像打在他俩脸上一样。营长用力过猛已经脱力了,甩着手跟坎肩念叨半边身体都麻了。

闷油瓶简直太长脸,我决定明天给他批一箱子猕猴桃奖励他一下,然后琢磨着明天得给闷油瓶报个健身房啥的好好练练,他这么有本事的人再给我养退化了多不划算啊。

小满哥似乎也知道闷油瓶赢了,难得开金口“汪”了一声,一人一狗坐回老位置,继续冬眠。

坎肩和营长已经确定闷油瓶确实是哑巴张本尊,激动得脸都红了,尤其是营长,红光满面的,兴奋得不能自已:“哎呀妈呀,老早就听说张爷的威名,今儿个一见果真牛逼,我都快把半个身子压上去了,没咋咋地!服!真服!东家,这么个人物你都能收到麾下,让俺再给你干十年八年的俺也愿意啊!”

坎肩也溜溜地跟着拍马屁:“就是就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以前听胖爷说东家您跟张爷交情过命我还不信,真是目光短浅!”

我说得了吧,一看就知道你们俩不可能只是冲着见见小哥来的,说吧,到底干嘛来的。

坎肩这才嘿嘿一笑,说了他的真实目的,原来他接了一个私活,那个斗听说是挺肥的,但是难度也高,已经下去好几批人都折进去了。有铁筷子找了他和营长,他觉得就他俩不一定靠谱,听说我这有一牛逼大发的主,想请小哥出马。

我对钱这个东西早就不感兴趣了,下斗这事这些年也下吐了,一点心思提不起来,不过我不能越丁代庖,就让他们自己去跟小哥谈,营长傻不拉几道:“咋谈啊,俺俩也不会哑语啊。”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盟狗腿地给闷油瓶倒了水送过去,听营长这么说立刻道:“说你傻逼你还真傻逼,大张哥只是不爱说话,谁说他是哑巴了?”

王盟学着黎簇和苏万的样子喊闷油瓶大张哥,主要目的是为了套近乎,让坎肩嫉妒。

当然闷油瓶不是跟谁都说话的,坎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是个人精,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没对付过,可惜对上塞子塞死的闷油瓶一点用没有,他说得口水都干了闷大爷愣是没抬头瞅他一眼,连小满哥都没抬过耳朵。

坎肩没法子,无奈地瞅着我,我两手一摊,我本来就是故意让他去的,怎么可能帮他说话,点了根烟站在边上看热闹。

闷油瓶半天不吭声,我烟一点立刻睁开眼朝我这瞄了过来,我想假装没看见都不行,我说戒烟也说了一阵子,总是戒不掉。我抽的时候闷油瓶也不说话也不阻止,就跟那盯着我,直到我把烟掐了为止。

当然我也尝试过假装看不见背过去继续抽,总坚持不了半根就只能举白旗投降,乖乖掐烟了事,后来就不在闷油瓶面前抽了。

坎肩坚持不放弃,还跟那巴拉巴拉巴拉,我本来以为闷油瓶绝对不会答应这件事情,没想到坎肩说完地址他就抬了眼,居然还就答应了,我立刻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好像自己家的小孩没经过同意就跟同学出去玩一样,立刻道:“那我也去。”

“不行,我去,你不去。”闷油瓶立刻表示了反对,绕口令一样,我拽着他上了楼,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闷油瓶跟我说那个斗他去过,有一个东西放在了里面,他要去拿回来。我立刻说我也去,我现在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可以帮他,我去找那个筷子头,把这个斗要过来,再搞点能干的人,人多好办事。

我知道凭闷油瓶的本事他一个人去也是可以的,但他不是一个爱逞强的人,有时候能借力的他也借一下,然后达成自己的某些目的。

他放在斗里的东西会是什么?他把这些年来赚的钱都换成金条埋在斗里?坎肩一提才想起来,所以准备去把那些棺材本起出来?

闷油瓶拒绝了我,他讲自己跟着坎肩他们一起去就行了,我知道他是不希望我再踏回去,但是这个头开了,保不齐以后还有别人来找他下斗,他去过的坟不计其数,万一他哪个斗里都留了点什么,难不成还一个个都去挖?

我就道大家都去要不然大家都别去,你要是敢給我偷摸去玩失踪,明儿我就去跳西湖,你回来只能去西湖里头捞我,你看我敢不敢。

脸是什么,呵呵,老子混了这么多年早就不要脸了,只要能留住这家伙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能给他玩个全的,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软的不行就缠死他烦死他,我神经病我怕谁。我说到做到,我就不信他还真能为了个斗把我的命置之不理。

我看他表情淡淡,很是烦躁地撸起了袖子:“你是不是不信啊?爷现在就去跳你信不?”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突然走过来攥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刚好攥在我手腕的伤疤上,激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然后我听到他说:“我信。”

我还没来得及得意,他又说:“但是你不能去。”

“……”

“行,我不去你也别去,你要拿什么东西你给画个地图标上,我让坎肩去拿,保证不少你的,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行不行?”

闷油瓶还是摇头:“我不去,他们进不去,进去了,也出不来。”

我一听这么危险更不愿意让他去了,我真的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非得要去拿,难道又是跟劳什子的张家有关的?

小满哥摇着尾巴爬了上来,蹭了蹭我又蹭了蹭闷油瓶,闷油瓶破天荒地蹲下摸了摸它的头,小满哥特别高兴,蹭得更欢了。

“吴邪,我会好好地回来的,”闷油瓶说,“那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想去拿回来,就去这最后一次了,行么?”

行么?

闷油瓶从来没问我过“行么”,他从来都是说去就去从不问询任何人的意见的,我立刻就飘起来了,感觉整个世界都不太真实。娘的,还行么,行得不能再行了,你他娘的就是说去月球上,我也立刻就给你造一个还不行么。

为了把闷油瓶这次倒斗的危险性降到最低,我给胖子和小花都打了电话,让他们喊了几个比较能干的伙计让闷油瓶带上,又亲自给安排了车和装备,差点直接从杭州给送到目的地去。

吃饭的时候胖子嘲笑我简直就是十八相送,当年昭君出塞也没这个架势,我给丫嘴里塞了个大鸡腿让他边儿玩去,他哪懂我这种当家长的心,孩子在外头就算再有本事,还是担心他的吃喝拉撒。

等闷油瓶回来的日子过得很慢,一等就是半个多月,等到闷油瓶终于回来,小满哥的毛都快被我给薅秃了,它见了闷油瓶可高兴了,摇着没剩几根毛的尾巴热烈欢迎。

我连忙抓着他检查了一下,好在他也没瘦也没哪儿伤,就手背上还裹着绷带,拆开一看发现是他自己的手笔,浅浅的一道放血痕,怪不得他说他不去别人进不去,原来是需要他的血。

我问闷油瓶道:“小哥,你东西拿回来了吗?”

闷油瓶点了点头,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木盒递给我看,我连忙擦了擦手双手接过。开玩笑,这可是闷油瓶专门去拿回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宝贝呢。

小木盒有些年头了,因为是樟木做的所以还很完整,没有被虫子啃咬的痕迹,我一看这盒子还挺精美,单独摆出去也是个文物,立刻有些心潮澎湃,想着这盒子里得是多金贵的一个玩意。

结果我抱着无比的希望打开一看,发现这个盒子其实是空的,里面的颜色有点奇怪,好像什么东西贴在上面一样,灰不拉几的,我就问他:“小哥你去拿的就是这个盒子?这是什么盒子?”

闷油瓶摇了摇头:“为了里面的东西。”

“但是这是个空的啊,里面的东西掉了?”

闷油瓶没说话,只是从我手里把盒子拿了回去,眼神中好像掺杂了一丝丝痛苦,一闪而过我没有看清,不过我知道他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我对他不想说的事情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执念了,就说小哥你回来肯定还没吃饭,我给你做饭吃去。

闷油瓶的下斗果然引来了一些人,都是来请哑巴张再次出马的,价码一个比一个高,要是全答应了都能在北京买一套四合院玩玩。

除了这些人以外,坎肩似乎已经把闷油瓶当成了神一样崇拜,我即便没下斗也大概能猜得到,闷油瓶这种人在斗里确实很容易让人个人崇拜。

为了进一步拉近自己跟偶像的关系,坎肩干脆在我小铺子旁边租了个房子,每天早上就来,一直待到我关店,从早到晚磨着闷油瓶想让闷油瓶收他为徒,他一来王盟就炸毛,他俩就得跟那吵,我也懒得管。

后来坎肩来磨我,想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成为闷油瓶的徒弟,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了他十一个字。

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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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肤之痛》


在我二十五岁以前,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刀子划过皮肤的痛感,是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那时候调皮的我去揪同桌小姑娘的耳朵,不巧她正在削铅笔,锋利的小刀就这么从我的胳膊上划了过去,血染当场,我跟她都哭得昏天黑地。

回家以后我攥着贴了纱布块的手跟我妈嚎了三个小时,换来一顿丰盛的晚餐和一大袋金币巧克力。我已经不记得那伤口是怎么样的,只记得我一边哭得冒鼻涕泡一边抠巧克力塞进嘴里,也不管吃下去的巧克力上是不是沾着我的鼻涕。

小时候的我很怕受伤,因为那会很痛,后来长大了才明白,有时候受点伤是必要的,更多的时候你想受伤都只是一种奢望。那时候的我受伤了可以跟老师哭,跟父母哭,跟任何一个大人哭,现在我长大了,我只能看着我皮开肉绽的伤口,冷静地思考该怎么把这个伤口处理好,避免它影响我的行动力。

但是不论我怎么冷静,怎么习惯受伤,受伤带来的疼痛都是无法避免和习惯的。痛苦是没有办法习惯的,你可以提高自己对疼痛的容忍度,但是你没办法习惯疼痛,无法屏蔽疼痛。

我曾经问过黑瞎子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失去痛感,他告诉我可以试试看高位截瘫,连着脑子一起瘫痪的那种。

所以我身上每一刀划下去都是真的疼,疼得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疼痛会让人冷静,我只好一直这么告诉自己,然后继续自己切自己。

偶尔我也会去医院看病,看儿童输液室里的孩子因为扎针痛哭流涕,我很羡慕他们,羡慕他们疼了就可以哭。而我,该哭的时候不会哭了,该笑的时候也笑不出来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或许是因为我脖子上的伤口实在太疼了吧,我提不起什么力气去捏住动脉,失血过多让我的体温在雪地中降得更快,我感觉我的胳膊骨折了,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地方,不过我已经感觉不到了。

我尝试动我身上所有能动的地方,很可惜,除了我的脑子还能跑火车以外,我身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还能动。我全身麻痹,唯独疼感还在,真是操蛋,就不能把疼也一起带走吗。

我会在冰天雪地里,因失血过多或者体温过低而死,不论哪一种都让人觉得很可笑。

我并不担心我的计划,那些计划没了我也没关系,我早就做好了我死以后的准备,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就不会因为某个人的退出或者死去而终结。

但是我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那件事情除了我谁都做不到,我也不想假手任何人。

那是一个十年之约,我苦苦奋斗了九年,明明只差一年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可最后的最后我被割喉了,要死在西藏了。他娘的,西藏跟长白山相隔多远?都是死在雪山里,我宁愿选择长白山,至少他出来的时候可能会看到我的尸体。

我自嘲地想,他或许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就那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我还在等他,他却忘了和我的约定,多么讽刺,最讽刺的是,即使这样,我还是在想他。

如果我不去,胖子会去接他吗?接到他以后,胖子会好好照顾他吗?他在青铜门里呆了十年,出来以后还会不会说话?他还会不会记得我?如果他问起我在哪里,胖子能不能学会撒个谎骗他?

我努力地回想他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想完以后我绝望地发现我居然还没有死,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多十分钟我就会死了,可是他跟我说过的话加起来,居然还不够我回忆十分钟。

杀千刀的,老子脖子上被人开了一个好大的口子,老子没法接你去了,你麻溜地自己出来吧。

闷油瓶,我快死了。

“喂,醒醒。”

我睁开眼睛,意外看到了一张肥腻的脸,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子,好在上面没有豁开的口子,只有一道已经长好了的疤痕,摸起来有点凹凸不平,总比没命好。

这个梦做得我浑身酸疼,咬着牙坐起来,有些吃惊地问胖子:“你怎么来了?昨儿给你打电话不还不乐意来呢么,小哥呢?还跟下头假装冬眠呢?”

胖子朝火堆里丢了半截枯树枝,听我这么问手一顿,用很古怪的眼神看着我道:“睡傻了吧你,我不在这还能在哪儿,小哥还没出来呢。”

我迷茫地从地上坐起身来,看到了一扇巨大的青铜门,耳边还流淌着那首“SEE YOU AGAIN”,我掐了自己一把,疼得要命。

原来我做了一个梦,我不知道是该松口气好还是怎么着,只能狠狠揉了一把眼睛。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是胖子的手机还有电,那应该也不是很久,他似乎点了单曲循环,歌声还在继续。

没有老友你的陪伴 日子真是漫长

与你重逢之时 我会敞开心扉倾诉所有

回头凝望 我们携手走过漫长的旅程

与你重逢之时 我会敞开心扉倾诉所有

……

此情不变 此爱难逝

此情不变 此爱难逝

莫逆之交的我们 绝不会背叛彼此

只因这深情厚谊基于我们真实意愿

这友谊让我们肝胆相照 荣辱与共

即便我离去 也请将我铭记

……

我刚刚做了那么一个梦,现在再听着这首歌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尤其是这歌的调子不算欢快,在空旷的山洞一回荡平添三分空灵,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我伸出手把音乐给掐了,胖子奇怪地扭头看我,我说:“我做了个噩梦。”

胖子很不以为意:“我以为你要说什么,你啥时候做过美梦?这有啥奇怪的。”

“我梦见小哥出来了,但是他是阴历出来的,他出来以后我们已经走了,他就去杭州找我,但是没找到,他就去卖水果了。后来我找到了他,把他接回我的小铺子里,白天他跟我一起看看店,晚上就睡在我屋外头的那个破沙发上……”

胖子道:“这不是美梦吗?”

我道如果我没醒就是美梦,但是我醒了,现在我还是跟你这个死胖子呆在长白山,所以这就是个噩梦,而且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

胖子的肚子露在外面,我看着那些斑驳的疤痕,就问胖子:“你当初在肚皮上用指甲画画的时候,疼不疼?”

“那你不说废话吗,能不疼吗,疼能咋地,疼也得干,不干小哥不折里头了?”胖子毫不在意,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有些事情疼也要干,尤其是对我们这一行的人来说,谁也不会拿身上的几道口子出去显摆,每个人一脱衣服,都不会是细皮嫩肉,风里来雨里去,谁比谁苦,谁比谁容易。

我拍了拍胖子,迷惘地盯着面前巨大的青铜门发呆,因为用蛇毒读取信息太多的缘故,我在幻境和现实中不停来去,事到如今已经有些分不清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梦境。

我没有能分辨梦境和现实的陀螺,每次醒来我都要用很长的时间去适应,这个过程非常地痛苦,偶尔我会怀疑一切,看每个人都像是假的,做每件事都觉得还在梦中。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我对胖子道:“叫坎肩,把所有能带进来的炸药都带进来,我要炸了这个青铜门。”

胖子试图阻止我,没有成功,连小花都冒险进来了一次,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试图阻止我这个疯狂的行径。胖子说万一小哥马上就出来了,正跟那开门呢,你啪啪啪啪一串二踢脚,小哥再给你炸死了怎么办啊。

我说那只能算他倒霉了,不论怎么样我必须把这个青铜门给炸了,不炸我不安生,如果你们害怕你们就全出去,我一个人炸。

他们最后还是依了我,运了不少C4进来,把青铜门到处贴得都是炸药,像是要炸碉堡。

我深吸了一口气……

“砰——!!”

“啊啊啊啊!!!”

我张开眼睛,看到了我小铺子的天花板,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又他娘的是梦,还他娘的是梦中梦,好不容易才睡着,就不能做个美梦吗。

楼下一阵嘈杂,吵吵闹闹的,间接还伴着《see you again》的音乐,我总算知道为啥会梦到青铜门了,该死的王盟,放歌都不会放,我知道刚才那个声音八成是王盟叫的,有点想扣他工资,不知道他刚刚砸了我什么东西,那么大一声巨响。

我听了一会,发现除了王盟的声音还有一个特别大特别熟悉的声音在嚷嚷:“你能别嚎了吗?又不是你的手断了,你嚎啥!”

“哎呀你小声点,老板在睡觉,你要是把老板吵醒了,咱们都没好下场!”

“得了得了,快去把车钥匙拿来,胖爷得麻溜地送小哥去医院,这腕子折了可大可小,万一送晚了耽误孩子前程,发丘二指不废了么。”

腕子折了?发丘二指……

卧槽!!

我连鞋都没顾得上穿,直接赤脚冲下楼,果然看到胖子那个肥硕的身影,他们围成一圈还在叽叽喳喳地吵。我一把推开胖子和王盟,看到闷油瓶的手扭成一个很诡异的角度,他正捧着手腕试图自己给自己正骨。

我一下就炸了,顾不得去质问他们,冲上去把闷油瓶搂在怀里,吼道:“开车啊!去医院啊!他娘的看着就能好啊!?”

王盟立刻冲了出去,估计是找车去了,胖子看我那个要吃人的劲头觉得我有点夸张,他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毕竟闷油瓶受过的伤每一次都比这个重,还嬉皮笑脸地道:“天真你别这么激动,我刚看了没啥大事,就断了根骨头……”

“就他妈断了根骨头!?断了骨头不是大事啊?死胖子这是不是你干的!?”我如果有毛大概现在全都炸起来了,有点不敢碰闷油瓶的手,我也断过骨头,知道断骨头是很疼的,尤其是手腕骨。

他这个手腕子十年前为了救我就断过一次了,这次如果还是断那根骨头,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他本来就可能会有骨质增生,再落下一个习惯性骨折,下雨阴天能疼死。

王盟开着车磨磨唧唧地总算来了,我把胖子赶去坐前座,扶着闷油瓶坐在后座上,我让王盟开快点,别管什么限速红灯。王盟立刻一脚油门冲了出去,车轮碾过减速带的时候人都从车座上颠了起来,我立刻道:“王盟!车能开稳当点吗!?颠到小哥的手爷把你脊椎骨碎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以前我自己哪儿哪儿折了都没这么大的火气,不就是疼吗,爷早就习惯了。但是现在断了骨头的是闷油瓶,而且是莫名其妙就断了,我都没看见过程。

我生气之余还有莫名的愧疚,我以为他以后再也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了,以我现在的能力,至少在我活着的这段时间里他可以高枕无忧地过普通人的生活,哪有普通人三天两头断骨头的。

送到医院我挂了个急诊,但是今天不知道刮了什么风,十几个骨折的。王盟一打听是有一个公交车出车祸了,全一车给拉过来,那些患者一个比一个惨,有几个白花花的大腿骨都从肉里戳了出来,整个骨科鬼哭狼嚎。

我憋了一肚子的火,问胖子:“到底怎么搞的?给我说清楚,小哥这手腕子到底怎么弄的?”

胖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跟我事情这样那样地一说,原来胖子一大早就来了,我失眠症一直没好,昨天熬了大半宿才睡着,早上就没起来还沉浸在噩梦里。

王盟一说我还没起他就没吵我,在下面坐着等,等的过程中他看到了我给闷油瓶准备的一些健身器材,那是我为了避免闷油瓶身体退化特别定制的,闷油瓶每天会花四五个小时在它们身上。

胖子一眼相中了我给闷油瓶特别定制的哑铃,那个哑铃有一组特别沉,我和王盟两个人都举不起来。胖子一看劲头就上来了,要显摆一下身手,他显然是忘记了自己的年龄,觉得自己还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来着。

结果他刚举起哑铃就脚下一滑,闷油瓶反应比较快,立刻想去扶他,显然胖子的体重加上哑铃不是一个小数字,就算是闷油瓶也一时没有抗住,他的手腕子被胖子结结实实地压着砸到了桌沿上,咔吧就断了。

我盯着胖子,那眼神着实有点想吃人,十分地狰狞,有两个护士从我身边路过远远地就躲开了,估计还以为自己不小心迷路进了精神科。

胖子摆手:“我错了,我向党和人民承认错误,都怪我都怪我,别生气,气坏了身体算谁的啊,小哥这腕子要是好不了我养他一辈子还不行么?”

我一脚就踹过去了:“咒谁呢!?我跟你讲,要是小哥这腕子好不了我就撕了你的膀子!你看我做不做得来!这也就是你!要是换个人,老子把他两百零六块骨头断成四百一十二块!”

闷油瓶捏了捏我的肩膀,我一下就冷静下来了,扭过头紧张地问:“小哥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有没有压到胳膊?王盟王盟!我养你吃白饭的是不是?给我插队去!找人打电话!一个小时内小哥看不上病我就让你先住院!听见没?!”

我本来就没睡好,一连好几天梦中梦地折腾,醒过来头疼欲裂不说,又暴跳如雷了这么久,火气蹭蹭蹭地朝上涨,看谁都不顺眼。

王盟立刻耷拉下脸,都快哭了:“老板,真不行,现在人太多了,咱们这行跟医院没什么联系,我真没法子……”

闷油瓶把一件外套罩在了我身上,对王盟说:“去买身衣服和鞋。”

王盟如蒙大赦,立刻得令狂奔而去,我看到身上的衣服是闷油瓶的外套,立刻紧张地去看他的腕子:“你瞎动什么啊,捏着捏着别松手。”

又等了十几分钟,护士终于出来叫我们进去,医生只摸了两下就叫护士拿夹板来,我问需不需要打石膏,医生咔嚓咔嚓地在电脑上打字:“打什么石膏,没事就石膏石膏的,捂坏死了算你的算我的?大小伙子的折个腕子而已,年轻人恢复能力好,个把月就好了!你是他家属是吧?家属别跟这瞎吵吵,打扰我看病,去去去!付钱去!”

闷油瓶的手上了夹板吊在脖子上,发丘二指软趴趴地耷拉着很是没精神,我看着他的手心里憋屈得不行,这事还没办法报仇,我总不能真撕胖子一膀子下来,他也不是故意的,纯属误伤。

我把闷油瓶划入了重点保护动物的那一拨,三餐基本靠喂,我一喂胖子就咧嘴,说我小题大做,我就道要不是因为你小哥现在右手灵活着呢,他理亏就只好闭嘴。

我把我的床让给了闷油瓶,生怕他睡沙发不小心滚下来再摔着胳膊,我自己就跟床边打个地铺,晚上刷牙牙膏我都给他挤好了摆杯子上。

胖子美其名曰弥补自己的错误霸占了我的沙发,说要照顾小哥,我哪放心让他照顾,他自己都照顾不好。他就挤兑我,说我现在根本就是闷油瓶的小媳妇,折了个腕子就恨不得二十四孝事事代劳,以后可咋办。

我不跟他一般计较,他根本就不懂,我这种是家长心态,俗话说的好嘛,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呸,好像也不太对,反正我这种心理非常正常,他就是嫉妒我心疼小哥而已。

闷油瓶看着年轻,谁知道他多大年龄了,万一恢复能力不复当年,养不好以后习惯性骨折可怎么办?

我一想到以后闷油瓶一用腕子就骨折我就胃疼,大半夜地爬起来给我老爹挂电话,我知道这个点他不一定睡,想问问骨折的病人吃什么好得快。

我爹一听有点急,以为是我骨折了,我就说不是我是小哥,他手腕骨折了,我要给他做点吃的补补手。我爹一听就无语了,好半天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说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也不一定会做,过几天他买了材料亲自来一趟,给我演示一下。

我回屋的时候闷油瓶靠在床头摸自己的手腕,我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疼?”

闷油瓶摇了摇头:“不疼。”

我看他那个死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可能不疼吗?那是骨头!他活得久疼就退化了?说疼谁会笑话他不成,跟爷这硬撑!呸!

我啪地一拍桌子:“说实话!到底疼不疼!”

闷油瓶沉默,他看了我一眼,总算改了口:“我可以忍耐,这点疼,不算什么。”

我心底的火气蹭蹭蹭地就涌上来了,要不是顾着他吊起来的那蹄子,我直接就上去揪他的脖领子了,我俩这样不知道的看到还以为是我胳膊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确实,喊疼对伤口一点好处没有,喊了也不会好多少,但是我就是不乐意看他这副什么都憋在心底的样子,看了就冒火就来气。

我怕我忍不住会发火,所以下了楼抽根烟冷静一下,胖子正在玩电脑,看我下来抽烟也过来蹭了一根,问我:“咋地啦,脸拉得比长白山都长,谁惹我们天真吴邪生气了?”

“滚!”

“你看看你这个样,多少年没气得像个包子一样了,怎么小哥断个腕子你就犯病了?这么多年的忍耐力哪儿去了?得亏一切都结束了,不然就你这个脾气,还不全都给搞砸了。”

“你也说了一切都结束了,爷装了那么多年,现在还不许爷恢复恢复本性?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人性了?”

“你以前可没有这么爆的脾气,怎么了到底,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不了解你,说吧,到底怎么了?”

“……没事,就是憋屈。”我揉了揉头发,一口气抽完了手里的香烟,尼古丁刺激了肺和鼻粘膜,疼得难受。

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搂得东倒西歪:“啥憋屈的说给胖爷听听,胖爷是你的贴心小棉袄,是你的诸葛孔明,给你出谋划策。”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这几天我很反常,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看谁都不顺眼,王盟都被我抽得找不着北了。

焦虑、狂躁、心神不宁、神经衰弱,我不用看医生都知道我自己的毛病,我知道这跟我那几个梦有关系,我在害怕,我在用一种暴力的方式确定我现在身处现实世界,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虚幻的,不是做梦。

我快疯掉了。

我跟胖子说了一下我的问题,他问我以前有没有怀疑过现实世界是个梦,我说有,但是没有现在这么严重。

胖子叹了口气:“天真,你其实没有意识到,你不是怕世界是一场梦,你是怕小哥是一场梦,你说你好不容易把小哥盼回来了,他还乖乖地答应不乱跑,就跟这呆着,这多好啊,所以你就本能地怀疑这是假的,生怕自己一睁眼被打回原形,说到底还不就是没有安全感嘛!”

我正诧异胖子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一番话,他又开始不正经了:“所以我跟你说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把小哥拴在你裤腰带上,你走哪儿带哪儿,这样你就很有安全感,就不会怀疑人生了。”

我确信我找错了商讨的对象,翻了个白眼就回去睡觉了,闷油瓶似乎有话跟我说,最后也没说什么就睡了。我疑心他是闻到我身上的烟味,但是我最近很爆,他怕管我会起反效果,所以干脆不说了。

安全感啊,真是个玄妙的东西,我叹了口气,闭上眼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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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骨玉米山药汤

功效:补肾养血,健脾开胃,增强免疫力,营养价值丰富

主料:排骨,玉米,山药

辅料:姜片,胡萝卜,盐

1、小排骨洗净,飞水;

2、锅中放多量水,小排骨,姜片,烧开后转小火;

3、焖煮45分钟后,加入胡萝卜,玉米续煮10分钟;

4、 加入山药,继续焖煮5分钟;

5、 出锅前加适量盐调味即可。


“爸,这汤行么,我怎么记得排骨玉米山药汤是给孕妇喝的啊?”我麻利地把山药削皮切块,顺手把菜刀当匕首那么转了两个圈,为自己利索的身手点了三十二个赞。

“去去去,年轻人不懂别瞎说,这汤主功效补肾养血健脾开胃,骨折的人就是要养血续筋,这汤且和小哥喝!是吧伯父?”胖子利索地把我老爹带过来的新炖锅洗刷干净,朝我翻了一个大白眼,“再说了,你看看你那小心劲儿,人家家里就算有孕妇,也没你照顾得那么小心那么勤,赶明儿胖爷给小哥淘换身熊猫睡衣,穿上才符合他的尊贵身份,他就是咱们家乃至全世界的重点保护动物——熊猫。”

我家的厨房小得可怜,我,我老爹再加上这只胖子,三个大男人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转个身都费劲,我踹了胖子一脚:“我问我爸你搭什么腔,谁跟你是咱们家,我说你个死胖子到底什么时候回北京啊?我这铺子本来就小,污染空气吧你就。”

自闷油瓶的手伤已经过去快一个礼拜了,这头胖子死活赖在我家就不走了,我一说让他回北京他就躲,白天干脆跑得不见人影,

我怀疑他在北京惹了什么事,不然怎么不年不节地跑来了还不肯走,他捧着肚子直叫屈,说我诬陷他,白瞎他的一片好心,他是真真切切地想我和小哥了,不能怀疑他的一颗红心。

我老爹给我俩挤得都快瘪了,窝在小角落认认真真地洗排骨,他对我和胖子的相处模式很不适应,更不适应胖子自来熟地勾肩搭背,好在闷油瓶不在他面前,不然他剁排骨多半会剁掉自己俩手指头。

闷油瓶伤了手,现在属于我家的重点保护动物,这几天阳光特别好,我听说晒太阳对骨头长好也很有作用,就给闷油瓶搬了个小凳子,让他在门口晒晒太阳。小满哥特别高兴,每天就塞在闷油瓶的腿下面趴着,期待闷油瓶偶尔能伸手摸摸它的毛,一人一狗一晒就是一天。

我爹今天是特别来给闷油瓶炖汤的,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食材,他知道我家里肯定没有炖锅,所以带了一只锅来。胖子一看自告奋勇,说自己手艺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会做,非挤进厨房帮忙。

炖汤这事我不在行,干脆把厨房让给他俩,也省的我麻烦,我搬了个凳子坐在闷油瓶旁边和他一起晒太阳,小满哥朝我摇了摇尾巴,闷油瓶还不如他,连眼皮子都没抬。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闷油瓶有时候一整天都抬头,有时候就一直盯着我看,好几次我都跟他正好对上眼,他也不躲,就跟我互瞪,我问他有事么他也不说话,我一转身他还是盯着我,我实在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闷油瓶的心思你别猜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不明白啊不明白。

晒了一会太阳,闷油瓶破天荒地开了金口:“吴邪。”

“啊?”我给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他这么一叫差点从凳子上滚下来,我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手疼啊?”

他摇了摇头,认真道:“要睡进屋睡,会感冒。”

我心想难道你一晒一天一点不困?这倒也是一种本事,瓶子好不容易开了点盖,正好趁机聊聊天,立刻就道:“没事我不困,不然咱俩聊会天呗。”

闷油瓶当然没说好,但是他也没说不好,我立刻问道:“小哥你手最近恢复得怎么样啊?医生说这种伤大概要一个月才能好,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就跟我说,我让胖子给你买。”

“用不了那么久,十几天就能好。”闷油瓶捏了捏还吊在脖子上的手腕,估摸了一下时间,回答我道。

他的身体素质不是一般地强悍,跟地面上的小菜鸡不是一个水平的,在地下的时候条件那么恶劣,肚子上开几个口子他照样生龙活虎,抹一把草木灰就行。

我正想趁着热乎劲再跟他说几句话,手机就响了,心想哪个瘪犊子这么不会看时机,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小花,他最近忙得很,好一阵没有给我打电话了,我有点奇怪,下意识走到屋里去接了。

解雨臣特别给我打电话的理由刚一说,我立刻就想把电话撂了,他在电话那边吼:“吴邪!你挂我电话试试!你知不知道那个心理医生多难约!人家这是要来杭州演讲我才能趁机给你约了仨钟头,要是跟北京你得排队到二零三零年!就下午,地址时间给你发过去了!”

我呵呵一笑:“劳您关照劳您记挂,自从得了精神病我觉得我整个人精神多了,整个人都萌萌哒,我不想改变,我不看心理医生。你要是真想让我看,你直接给我找一个精神病医院,心理医生不顶用,不符合爷的级别。”

解雨臣笑得比我还呵呵,很贱很贱地道:“你要是不去我就告诉张起灵,我让他押着你去,你看我做不做得出来,他手机号我可知道,有本事你让他关机,胖子也在你那儿吧,有本事你让他也关机。”

我还没来得及骂娘,电话他先给我撂了,我咬牙切齿恨不得毁天灭地,闷油瓶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传来:“谁的电话?”

我不知道是该担心以他的耳力是不是听到了我和小花的对话好,还是该惊讶他老人家居然关心起我的人际交往,还特别站起来走到屋里来。我这些年没练别的,光练瞎话了,立刻顺溜地道:“哦,是我摄影界的朋友,说好久没见我了,下午约我出去喝个咖啡。”

闷油瓶不疑有他,只是道:“不要喝咖啡,对身体不好。”

我立刻举手再三保证:“我就喝个白开水,绝对的。”

小花一直蹿腾着我去看心理医生,已经蹿腾好几年了,前几年我希望把我自己的那根弦绷得紧紧的,拒绝了他的提议,因为我知道我一旦躺下就不一定爬得起来了。

现在我更不乐意去看医生,我不愿意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完全放松自己,把深藏在心底的秘密都跟他坦白,让对方评论一个故事一样对我的人生评头论足。

开玩笑,爷跌宕起伏的人生那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凭啥说给别人听还得给别人钱。

但我知道小花说得出就做得到,他要是真给闷油瓶说了这事,我的老脸也不用要了,了不起我去坐三个小时,不说话心理医生总不能撬我的嘴。

想出了对策我总算轻松了几分,厨房已经传来了香味,我早上吃得不多,肚子有点咕咕叫,立刻凑头过去:“爸,反正你也沾手了,顺便做个中午饭吧,也别走了,中午就在我这吃。”

我爹好像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摆了摆手连头都没扭,道:“就知道你得这么说,带菜过来了,等着吧。”

胖子一手的水也不擦就过来搂我肩膀,挤眉弄眼道:“行啊天真,终于知道你这贤妻良母的体质遗传谁了,敢情伯父比你还贤惠呢,你妈肯定特别幸福。”

我给了他一肘子:“滚,别他娘的老跟我爸犯浑,我爸可是知识分子,跟你没有共同语言,你看看你的年龄行么,你比我爸小几岁啊?伯父伯父的,装嫩?”

“胖爷这是为你着想,不占你便宜啊,我要是跟你爸叫大哥,你就是我侄儿懂不懂?这孩子缺心眼咋地,得得得,你胖爷我就是一文盲行么,你瞅瞅你念了几天书嘚瑟的,念书多有啥用?咱们现在还是同行,”胖子动了动鼻子,突然道,“伯父,这汤得了吧?我估摸着现在火候最恰当!”

我一听立刻捞起勺子在汤锅里搅了搅,捞出我觉得最好的几块肉和玉米,满满的一小碗色香味俱全,闻着就叫人胃口大开,要不是相机放在楼上,我都想拍几张。

胖子很不要脸地凑过来,伸手就要拿我手里的碗:“谢谢天真同志,真是太有同志爱了,谢谢谢谢,胖爷觉得瘦了不少,正好补补。”

我拍掉胖子的手,护住我手里的碗:“你他娘的好意思不好意思?你看看你这个吨位,还好意思说要补补?你用得着补哪儿?这是我爸给小哥煮的,你想都不要想!”

胖子满不在乎地道:“你看你说的,咱伯父煮了那么大一锅汤,小哥再怎么喝也喝不完啊,你忘了你上回给小哥喂出肠胃炎的事了?你就是再心疼小哥也不能这么不科学啊,来来来,给胖爷喝一口,胖爷替小哥尝尝咸淡!”

我当然不可能把最好的这一碗给他喝,胖子自讨没趣念叨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给自己盛了一海碗,喝得呼噜呼噜的。我剜了胖子一眼,找来筷子把排骨里的骨头抽掉,又用小勺把玉米粒刮下来。

胖子喝汤喝得吸溜响:“行啊,天真小媳妇做事就是周到,知道的小哥是腕子折了,不知道的以为他全身瘫痪。你懂不懂排骨和玉米的真谛?排骨就是要有骨头啃才香,你这么搞不如煮个猪肉汤,白瞎伯父一番好意,是吧伯父?”

闷油瓶刚刚进屋是为了喝口水,已经又坐回门口晒太阳,小满哥对这种肉没兴趣,比胖子都有出息。我搬了个凳子坐在闷油瓶身边,闷油瓶扭过头看我,又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汤碗。

我咳了一声:“小哥喝汤,我爸专门来给你煮的,对恢复骨头啥的特别好,是吧?爸!?”

我那么大声地叫唤我老爹想装没听见都不可能,但是他就是装没听见,我知道他对着闷油瓶很不自在,好在闷油瓶跟胖子性格不一样,不然我老爹早就撒丫子跑了,某些方面来说我还是挺像他的。

我正准备喂闷油瓶,胖子就出来了,赶着我们让我们进屋里去,一脸看不下去的模样:“您二位能考虑一下来来往往路人的心情吗?这大中午的还没吃饭呢,就看着你俩跟那你一口你一口地秀恩爱,回家还吃得下去饭吗?不是我说你天真,你要是再这样养小哥,他早晚给你养得四肢都退化了,你天天喂顿顿喂,胖爷的眼都要瞎了!”

我呵呵一笑,对小满哥说:“去!咬这胖子喉咙!咬死了他身上的肉都给你吃!”

小满哥没动,它不太爱吃肥腻的食物,尤其是胖子这种一口下去光喷油不喷血的,我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同情地说:“狗不理。”

胖子一把把我拍进了屋里:“当你的小媳妇去吧!”

吃完饭我爹没待太久,临走前特别拉着我到角落,跟我语重心长地说了好长一段话,我没太听懂,大概就是什么你妈叫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现在看你过得好像还挺开心的,你妈也就放心了,不过这事呢我总觉得不太好,你也大了我说的话你也听不进去,自己的感情问题还是要自己看着办,不能光看眼前,也不要一头就扎进去了,也得想想以后,想想对方是不是真的是你要的那个人云云。

他走了以后我一直在琢磨他说的话,越想越不明白,我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怎么还扯上了感情问题?谁一头扎进了什么里?我老爹最近转行念哲学了?

我想得太入神,一不小心就到了一点,小花给我约的心理医生是两点半的,我让胖子帮我照看一下店,就火急火燎地开车朝约好的地方赶,堪堪在14:25到了地方,差点跑断气。

心理医生没有计较我差点迟到,她是一个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一笑起来特别有亲和力,我一看她就想起我奶奶,不是说她们长得像,而是她给人一种怀旧的感觉,特别亲切。

专家就是专家,她屋里的椅子舒服得要命,我一躺骨头都化了,心说走的时候一定要搞一张回去。她先跟我闲话了一会,玩循序渐进,虽然我知道她在搞什么,却不会觉得很烦,甚至有了倾诉的念头。

我本来准备仨小时啥也不说的,后来一想这钱还得我自己掏,小花八成已经从我卡上划走了,这么一个专家得花多少钱啊,不说话多不划算。

左思右想,我挑了闷油瓶的事情跟她说了,没直接说闷油瓶的名字,给他起了一个代号X,显得比较神秘。我的叙述能力其实不错,但是扯上闷油瓶怎么都觉得说不清,也不知道老太太能不能听懂。

老太太听完问我:“我已经事先了解过吴先生的婚姻状况,知道吴先生是未婚的,我冒昧地问一句,吴先生现在有在交往的女朋友么?”

我对我老光棍的身份毫无忌讳,就说我还没有女朋友,老太太又问我有没有谈过恋爱,我只好又说我没有,想想挺可悲的,活了快四十年没有交过一个女朋友,我自己听了都觉得挺震惊的。

对啊,我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女朋友呢,人说男人四十一枝花,我现在正好含苞欲放的年龄,又多金又有品味又很有气质,还长得很像吴彦祖,为啥就没有谈过恋爱呢?现在的女人都怎么了,眼都瞎了么?

老太太露出一个比X还神秘的微笑,笑得我心里毛毛的,她胸有成竹地道:“那我明白了,吴先生您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只能通过我学过的知识给吴先生一点我自己的建议,我知道吴先生跟我说的不是您问题的全部,但是是吴先生目前最纠结的问题。那恕我冒昧。我想,您这个并不是什么病,大概是对这位X小姐爱得很深而自己不自知,所以才会产生一些患得患失的想法。

“吴先生的经历我略微了解了一点点,这些经历让您的信任度很低,但是在这位X小姐回来以前,您的症状并没有这么严重。您说过,X小姐是一位能够带给你安全感的人,那为什么她回来以后您的安全感反而降低了呢?那是因为您太怕她会再次失踪了,您承担不起她的再次离去,甚至开始怀疑世界是虚假的,所以您加倍对她好,生怕这又是一场梦,也希望就算这是一场梦,至少能拿这些经历来安慰自己。

“您没有什么恋爱经验,又觉得X小姐跟您在一起的几率太小,所以潜意识很害怕,故此一直打压自己心里的爱意。可是您克制不了对她好的欲望,一边对她好一边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单纯的友谊,时间长了,这当然会出问题的。”

她说的每一个字单独拆出来我都明白,但是连起来我就听不懂了,她说什么?说我、爱、闷、油、瓶?说我、很、爱、闷、油、瓶?说我、很、爱、闷、油、瓶、但、是、没、胆、表、白!?开什么玩笑!?

我立刻否定:“这绝对不可能!我不可能喜欢他!绝对不可能!”

老太太好像早就料到我会反对,微笑道:“那您觉得,如果换一个对您很重要的朋友,或者是您很重要的亲人,您能像照顾X小姐一样地去照顾对方么?您愿意为对方做到剪指甲或者喂饭这种私密事情的地步么?”

“……”她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我想象了一下我这么对待胖子的场景,还没想三秒就差点把自己恶心吐,换成别人好像也不行,但是这不代表我就要承认我喜欢闷油瓶,这太惊悚了。

我就道:“X对我来说是有不同意义的,他跟我别的朋友不一样。”

“如果真的只是亲密的朋友,那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呢?您没有意识到么,您对X小姐的态度就完全是在恋爱中的人的态度,您仔细想想,您不觉得对一个普通朋友做到那个地步,会很奇怪么?”

最后她告诉我,如果想解决我的这些问题,就应该大胆地去跟X小姐表达自己心中的爱意,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而且从X小姐的反应来看,她不一定是我想的完全不可能接受我,说不定也是喜欢我的。

我看着老太太,心想如果我现在告诉她,X不是小姐而是先生,她会不会吓得从椅子上直接滚下去?为了某些原因,我没有同意她录音和记录任何东西,现在很是庆幸。

看完医生我疯得更厉害了,听君一席话,毁灭人生观,三个小时不到我就从直变弯了,整个人生轨迹都改变了,这老太太是小花派来灭我的吧?

我再三跟老太太说明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我喜欢X这件事情。老太太说她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她用她的生命保证,她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如果我还有需要,可以去北京找她,她很乐意给我帮助。

我心说得了吧还去找你,找你一回人生都改变了,再找你还指不定发生什么呢,还是算了吧。

我从大厦走出来的时候脑子都是懵逼的,走路都飘飘的,满脑子都是“我喜欢闷油瓶”这六个字。

这真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我怎么会喜欢他呢,他是个带把的,我也是,同性相斥啊,这是几千年亘古不变的道理。而且那可是闷油瓶,闷油瓶是什么人物?他早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跟他谈人世间的情情爱爱简直是在侮辱他。

喜欢上闷油瓶还不如喜欢上胖子,至少能跟胖子在一起的几率大一点,然而我并不会喜欢上胖子,说来说去还是一个伪命题。

有些事情糊涂比明白好,我不知道我喜欢闷油瓶的时候我还只担心他走,现在我要担心的事情更多了,简直得不偿失。

不对,我不能就这么妥协了,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这说不定只是我自己的错觉而已,我其实还是直的,我不能人云亦云,一老太太说我喜欢闷油瓶我就真的喜欢了?

我抱着抢救一下的想法,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我妈还挺高兴挺热情,问我是不是有空,有空就带小张回家吃饭什么的。

我咳了一下,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妈,妈,这事不忙说,主要是什么吧,就是你前段时间不是给我介绍了不少对象吗,我那时候忙没顾上去,这几天我不怎么忙,可有空了,要不你再介绍几个,我见见?”

我以为我妈会欢呼雀跃,然后立刻送来一打女孩子的照片,任君挑选,让我一次见个够,结果我妈用很焦虑的声音问我:“怎么了?你是不是跟小张吵架了?你爸刚才还跟我说你俩挺好的,这才多大会儿,你怎么就要跟小张分手了?”

我在一天之内遭受了第二次精神重击,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我的另外一个梦,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一个古怪的音:“……啥?”

我啥时候跟闷油瓶开始过啊!?何谈分手啊?这都从何说起啊?

“妈懂,你这把年龄没谈过恋爱,好不容易谈一个有点不知所措,吵吵架都是很正常的,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要分手,这多不好啊,如果是你的错,你就回去道个歉,如果是小张的错,你就让他给你道个歉,不就行了么?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家里现在有客人,晚上妈再给你打电话啊!”

我在风中凌乱,正常的母亲反应应该是什么?会是我妈这个样子的吗?我跟这个世界脱节太久已经落伍了么?我可是您唯一的亲生儿子,您只要表示一下反对,我立刻就把自己拍得直直的,为什么您比我还淡定地接受了我弯了的这个事实?您儿子还能抢救一下啊!

被亲妈放弃的我孤立无援,手忙脚乱地给小花打了个电话,好半天他才接起来,懒洋洋地问我干嘛,心理医生见了没有。我舔了舔嘴唇:“小花,咱俩是兄弟对吧?你不忍心看你兄弟我孤独终身对吧?”

“你想说什么?我敷面膜呢,别打扰我。”

“我就是想说,你路子广,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呗。”

电话那边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小花惊恐地问我:“那心理医生跟你说了什么!?卧槽!!这话你千万别跟张起灵说,他要是知道我给你介绍一个心理医生以后你就想找女朋友,他还不把我的脖子掐断了当球踢啊!”

我说:“没说什么,这事跟小哥有什么关系啊,我就是突然觉得我已经奔四十去的人了,还没有一个女朋友,这多不正常啊。”

“嘟——嘟——嘟——”

小花把电话给挂了,我估计他是去找心理医生了,想问问我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我再打他就已经不接了。

我仰天长啸,这都什么事啊,我就想做一个正常性取向的男人为什么这么难?我还能抢救一下的啊!我不想放弃治疗啊!!

更可恶的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跟闷油瓶在一起了?我真的没有啊!比结束更悲惨的是什么?是还没有开始!我就他娘的想找个女朋友,怎么就那么难呢?

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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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照片!》


我在二十五岁的时候陷入了一次人生危机,从此展开了长达十三年的反抗战争,期间死伤无数尸横片野,这一事件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彻底粉碎了我做一个遵纪守法好市民的美好愿望,把我变成了一个苟延残喘的神经病,期间种种悲痛略过不提。

等到一切终于结束以后,我以为再也不会遇到什么能改变我人生的事情了,爷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但是我忘了“世事无常”四个大字,导致我人到中年还是遭遇了惨绝人寰的打击,三十八年的三观就此崩塌碎成了渣。

我需要一个非常安静的环境来整理我的情绪,把千丝万缕一点点梳理清晰,最好能找一个没有闷油瓶的环境,有他在我没法平静,一看到他的脸我就心虚,生怕他看出我对他有点什么想法,回头就把我踹墙上去。

我没觉得我对他有什么的时候,帮他洗个澡啊剪个指甲啊喂两口饭啊都做得挺顺手,自从被那老太太粉碎了人生观以后,我离他近点都觉得心跳加速,多看他两眼都觉得在占他便宜。

闷油瓶意识到我有点怪怪的,好在他的优良品德就是有疑问也不问,让我松了口气,但是他不问我又有点不爽,他但凡多问一句我可能就很没出息地和盘托出了。

我不知道是想他问还是想他不问,心里好像有几百只猫爪子拼命地抓,总算知道了啥叫抓心挠肝。

这厢我心情还没平静,那厢又有客上门,我门可罗雀的小铺子突然就热闹起来,先是小花火急火燎地跑来了,看样子那老太太真的很有职业道德,什么都没告诉他,他干脆跑来找我旁敲侧击,打着关心我的旗号满足他的八卦之心。

黎簇和苏万放了假,组团跑到杭州来,美其名曰关心大张哥的伤势,还带了所谓的慰问品。我还没来得及把俩小崽子踢出去,黑瞎子这厮也跑来了,他说他担任着黎簇和苏万的监护人的责任,不能放任未成年人到处乱跑,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看热闹来的,居心不良得很。

这么几位朝我店里咔吧一摆,我的小店基本就塞满了,连王盟都被挤出去了,来的客人跟门口打眼一看就不准备进来了,根本没有落脚的地。

店里来的人再多也不影响闷油瓶,他在他的座位上一扎根就冬眠了。我坐在他旁边,左手边黎簇和苏万叽叽喳喳,右手边胖子跟黑瞎子聊得火热,正对面解雨臣缠着我聊天,他们一张嘴都是京片子,把我口音都带跑偏了。

从小花嘴里我得知了胖子为啥不敢回去,原来他不知怎么招惹了一个姑娘,那姑娘家里有点背景,非要胖子娶她,不娶还不行,胖子就跑我这避难来了。

我心说这姑娘口味挺肥腻啊,胖子这样的都吃得下嘴,也不怕噎死,大晚上的一摸一手油,早上洗脸得费多少洗面奶啊,品位太差。

苏万不知道跟黎簇聊了什么,跑到黑瞎子身边偷偷地跟他咬耳朵:“师父啊,你以前不是说大张哥的发丘二指很厉害么,他现在伤了右手,你要是跟他打一架,没准能赢。”

黑瞎子咯咯咯地笑起来,还没等他说话我一杯子就扔过去了,苏万吓得抱头逃窜:“师兄我错了!别打我!!我的头禁不起你踹啊啊啊!”

我一拍桌子:“闹够了没!你们还要在我这里呆多久!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行不行!我这小铺子容不下各位大佛!滚回家行不行!再不回家老子关门放狗了啊!!”

理所当然没人理我,他们该干嘛干嘛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比我这个主人还像主人,我又不能真的放小满哥咬他们,想上楼避难又怕他们把我铺子给拆了。

如果搁前些日子,他们来了也就来了,毕竟都是给我卖过命的兄弟,今时不同往日,来的人再多我也招待得起,不就是吃喝玩乐一条龙临走带点土特产吗。

但是这几天我心乱如麻,因为某些原因我思考的时候一定要非常安静的环境,不然就会很难受,而且我习惯在梳理思路的时候记录和录音,避免记忆错乱日后不好整理。

关于闷油瓶的事情我记录得很多,零零总总也凑了一个厚本子,但凡有他的一点点消息我都要记录下来,不敢遗漏任何一点。

我在这些年间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在我的计划里我所走过的所有道路,或多或少都有闷油瓶出现过的身影,这些除了能辅证我的思路是对的以外,也让我能够了解他的一些过去。

在我看来,闷油瓶简直就是张家建设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因为他的存在,导致我一直以为张家人都是石头一样的性格。但是后来我发现他就算放在张家人里面也是一朵鲜艳的奇葩,百八十年都不定出现一朵。

“东家东家,我给您送柿子饼来啦!可新鲜了!”坎肩兴高采烈地抱着一大袋东西冲进我的小铺子,差点被胖子的腿绊了个大跟头,又来一麻烦人物,我有点崩溃。

坎肩前段时间回了老家,今天才刚刚回来,所以不知道我铺子的情况,不过他反应比较快,立刻点头哈腰地跟道上的各位大佬打招呼,分柿子饼给他们吃。

屋里又多了一个人,我干脆把空调给关了,光人挤人就够暖和了,要是不够暖也别怪我,冻着了就该回家去了。

胖子这些天跟我和小哥过得实在太素了,这么多人一来就有点小激动,想起他当年那些纸醉金迷,连声叫我:“哎哎哎!天真同志,现在人都齐了,你作为地头蛇怎么着也得招待咱们出去玩玩吧?老窝在这屋里多没劲,唱K洗澡马杀鸡,来点带劲的啊!”

还唱K洗澡马杀鸡?我冷笑:“你想去你自己去,我看杭州这地界你混得比我好,我下午有别的事,就不陪各位爷了。”

胖子嚷嚷着说我不讲义气,说我有好事不带他,扔下这一屋子人独自风流。我说我下午参加摄影展,您要是对照片有兴趣您就跟着去,我带你好好风流一把。

这次摄影展是一个新人的头回展览,地点设在一个大学的展览馆里,我摄影界还有那么几个朋友,所以特别邀请我去看看。

这事本来我不乐意去的,毕竟什么人文风光我这些年看得多了,刺激的宁静的什么没见过。但是现在家里这么多人,我愿意出去躲个清静,顺手把闷油瓶也带上,他肯定也嫌吵。

胖子立刻兴奋起来:“是什么照片?人体艺术?”

我啐了他一脸:“呸!龌龊吧你就!是风景人物,你有兴趣?走啊,我带你去逛逛?”

黑瞎子耳朵支得老长,一直在偷听我和胖子说话,立刻搭腔:“摄影展,我有兴趣啊,我就乐意多看看这些花啊草啊人啊的,带上我呗~”

“我也去我也去!”苏万和黎簇一看好像有什么热闹可以看,立刻举手。

我踹不着黑瞎子,给了俩小崽子一人一脚,凑什么热闹凑什么热闹,一个瞎子俩文盲,还看摄影展?呸!谁都别想跟爷去!

“东家,前面红绿灯拐弯对吧?”坎肩开着车哼着小曲问我,他好像很高兴能没有生命危险地跟我出去一趟,毕竟地面上的摄影展比地底下的野外生存轻松多了。

我不爽地“嗯”了一声,坐在前座的胖子在听歌,摇头晃脑地非要放什么小苹果,我看他是头大肥猪才对。

“我说吴邪,你那摄影展里有wifi没有啊?”解雨臣摆弄着手机,坐在我右边翘着二郎腿很是风骚。

我没好气地说:“没有!想要网滚回北京去!”

解雨臣根本不理会我的愤怒,头也不抬地对闷油瓶说:“吴邪更年期了啊,张起灵你得管管,再这么下去他会忧郁得秃顶,你见过龙猫没?一忧伤脑袋上就掉一圈,亮晶晶的变成地中海。”

我道:“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的头发剪秃,我看咱俩谁更在乎头发!”

真是够了,我还以为去摄影展可以躲躲清静,结果被黑瞎子蹿腾得都非要跟着我去,平时一个个的连单反长啥样都不知道,摆明了就是想烦死我,敢情他们是组团来杭州恶心我的。

大学是一个比较有青春活力的地方,尤其开展子的还是一个艺术院校,这么冷的天还是有美丽冻人的女孩子穿着超短裙,那大长腿白白的嫩嫩的,看得胖子眼睛都发直。

“哎哎,天真,你猜那姑娘是学什么?腿真长!跳舞的吧?”胖子扒着车窗探头朝外看,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我很看不上他这副鬼子进村的色狼样,批评胖子:“你说说你,年过半百的人了,没见过姑娘是咋滴,小崽子见得少丢丢人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这样?”

胖子根本没空理我,一个劲地跟坎肩说:“开慢点!没看见那些大妹子打网球呢么!慢点慢点!”

我心说至于么,不就是腿长,老子腿也很长,腿毛剃一剃比她们还直还细,呵呵,肤浅。

车一路开到大礼堂门口,摄影展的牌子已经挂出来了,还打着横幅。可能是因为摄影师没什么名气,来看的大部分是没事干的学生,小猫三两只。

礼堂本身并不大,摄影师布置得还挺用心,很多照片和装饰拉了铁丝吊在天花板上,还有很多巨幅照片,猛地一看挺有冲击力,有点小震撼。

人太多一起逛走不开,我们一进去就四散开了,各看各的,闷油瓶既来之则安之,也随意地挑了一些作品去看。

这个摄影师的天赋很高,照片的采光和构图虽然不够好,背后的故事感却能抓得很准,偶尔看到不错的,我会停下脚步看两眼简介,看我的猜测和照片的真实故事是不是一样。

闷油瓶跟我走同一条路,他不看那些简介,所以一直都在我前面。看了近一半,闷油瓶突然在一幅约莫两米高的照片前停下了脚步,目光破天荒地在上面停留了很久很久,还凑过头去看上面写的简介。

胖子根本也不会看这些东西,他达不到这么高的欣赏水平,很快就走完了一圈,走马观花也不知道看了什么。他看闷油瓶那么认真地在看,就也凑过去看,一看就乐了,大嗓门地招呼起四散的人群:“哎呦我操!阿花!瞎子!快来看快来看!哈哈哈!这照片拍得真棒哈哈哈!!!”

有热闹不看王八蛋,解雨臣本来一直在低头玩手机,听胖子喊意识到有热闹,就麻溜地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说:“我说过了,我不叫阿花,你再叫我阿……哎呦卧槽!”

胖子咋咋呼呼的不奇怪,小花这么激动就很耐人寻味,居然连胖子叫他阿花都不计较了。我心里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心说这是看到了什么,一个两个都跟抽风一样,我对这种不太好的预感很熟悉,这是我会出糗的信号,这个预感一直很灵,每次我有这个预感都一定会丢大脸。

但是这是摄影展,我能出什么糗?想到这里我又觉得是自己神经过敏,放心大胆地走了过去,认真端详起那张引起大骚动的照片来。

这是一张在雪山上拍摄的人像,照片的主题是一个年轻的西藏喇嘛,独自行走在白雪茫茫的大山之中,他穿着厚重的喇嘛服,没有戴帽子,两只手合在胸前正回头看向镜头的方向,不过眼神比较飘忽,看得出是摄影师的抓拍作品。

我一看这张照片脑子就轰的一声,头发都要炸起来了,照片上的这张脸猛地一看有点陌生,仔细一看特别熟悉,这他娘的根本就是我自己的脸!照片上的喇嘛根本就是我!光头锃亮的我!

这些年来我的这张脸根本就像量产一样,到处看到都不奇怪,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的也不在少数,我知道我自己很帅,不过每次看到自己的脸还是有点不适应。

这是我在西藏被割喉前的照片,我剃了光头打扮成喇嘛,独自一人走上雪山准备我的最后一击,但是没过几个钟头我就被人割了一刀,在那么短的时间段里,没想到能被人抓拍到这么一张照片,实在大意。

照片上的人双手合十似乎十分虔诚的模样,我自己知道那其实是我嫌冷在搓手,被抓拍下来以后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我刚刚还觉得那摄影师的抓拍感很棒,没想到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张照片的简介是这么写的:这是摄影师在西藏遇到的一段十分奇妙的佛缘,当天的天气非常地寒冷,但是这位上师独自一人行走在风雪中,表情淡然从容,丝毫不畏凛冽的寒风,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我们从他的眼睛里能够看出放下一切的大彻大悟,像是天池水一般的平静安详,这或许就是西藏给人的感觉,神秘、宁静、安详,笔者认为这大概就是修行的意义吧。比较遗憾的是,摄影师拍下这张照片之后上师就不见了,没有来得及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我看完心里呕得要死,这简介到底是谁写的,恶心死人不偿命,还佛缘咧!他怎么不说他看见佛祖了?我剃光头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是我人生中的一大黑历史,现在居然被人挂出来大咧咧地展示,谁都能看到都能评头论足一番。

我十分不愿意去回想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所以我的镜头从来没有对准过自己,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张跟这些事情有关的照片里出现我自己,照片能够忠实地记录一切,也能无时无刻地提醒我某些希望忘记的事。

 我看着这张巨幅照片,脖子上的伤口又流出血来,皮肉绽开结满了血冰渣子,我大口地呼吸希望缓解一下大脑的缺氧,却只是徒劳,那些氧气从脖子上的伤口全漏掉了,根本进入不到我的肺里,更别提出声呼救。

我回到了那个梦境,那片雪地,那个悬崖,只有我一个人苦苦挣扎,不会有人拉我一把,一切都要靠自己……

“吴邪。”有人捏住了我的肩膀,力道很大,疼痛感把我从自己的世界拉了出来,刚回过神就听到胖子夸张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天真你这照片拍得简直绝了!啥时候出的家咋不跟胖爷我说一声?”胖子笑得东倒西歪,靠在解雨臣身上还直往下秃噜,如果是以前一定会被小花踹开并嫌弃他一身脏,不过现在小花明显没那个工夫理会他,只顾着拿着手机咔嚓咔嚓地狂拍,脸都要笑歪了。

我们这一伙人的声音太大引来了门口的保安,保安估计在学校里跟学生耀武扬威惯了,跑过来很不客气地嚷嚷:“你们干嘛呢!说了这里不许大声喧哗,不认字是不是?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

我根本不把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袖子一撸问他道:“这个展览的摄影师在哪儿?”

保安这种常年厮混在低层的人物都很会看人脸色,发现我们不是学生以后已经怂了几分,再一看我胳膊上狰狞的十几道疤腿都软了,结结巴巴地说在后面办公室呢,我就让他把人给我叫出来。

我们这么闹动静实在太大,屋里可不止我们几个人,好在坎肩很上道,没等我说就已经开始在赶人清场了,有想拍照的立刻被胖子吆喝着制止,很快闲杂人等都被赶了出去。

一头雾水的摄影师匆匆赶来的时候,就看到我们在拆墙上的照片,那摄影师一下子就急了,扑过来挡在照片前面,急道:“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拆我的照片?我的展览是报备过的!手续都没有问题的!如果不相信可以跟我去和校方确定啊!”

坎肩跟我请示了一下,意思是要不要揍这小子一顿,我毕竟还是一个文明人,我们虽然是盗墓贼但是我们不是黑社会,先礼后兵,不能一上来就揍人,那多不礼貌。

我瞄了一眼他胸前的牌子,确定了他的身份,还是很客气地说道:“陈曦先生是吧?你好,你拍的这张照片里面的人是我,你挂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我本人非常不满意你这种行为,当然了,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所以只要你把这张照片撤下来,并且交出所有的底片和备份,这件事情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陈曦疑惑地打量了一下照片,又打量了一下我,立刻道:“不可能,这张照片是我在西藏拍的,拍的是一位艰苦修行的上师,怎么可能是你?”

胖子就道:“谁说这不是他?咋地换身衣服你就不认识了?眼神这么不好还搞摄影呐?我们吴邪同志就乐意玩玩COSPLAY,剃光头穿身喇嘛服满山遍野地溜达,锻炼身体不行啊?”

陈曦不死心,仔细地盯着我看了半天,表情一下就变了,嘴巴张得可以塞个鸡蛋,我觉得他认出我来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我看着他倍受打击的小表情感觉仇报了一半,总算舒畅了两分,伸手接过坎肩递过来的烟,没敢当着闷油瓶的面点,叼在嘴里道:“怎么样,确定了吧?别扯这些没用的了,底片交出来照片我拿走,办完了你展览照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陈曦瞠目结舌,看来在他摄影生涯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毁灭三观的事情,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上、上师……你你你你还俗了!?”

我心说什么眼神,我看起来哪像和尚了?爷英俊潇洒帅气迷人还没娶过媳妇,怎么可能会跑去出家,要说我们这些人里谁比较像和尚也只有闷油瓶了,论超脱淡然谁能比得上他。

我强忍住揍这小子的冲动,憋着一肚子的火道:“老子从来没出过家,剃光头穿喇嘛袍就是喇嘛?你肤浅不肤浅?”

胖子看陈曦一脸不情愿,走上去推了他一把:“陈曦是吧,你今儿不把底片麻溜地交出来,胖爷把你打成晚霞你信不信?少磨磨唧唧的!”

陈曦本来就理亏,我们又这么连着吓唬,立刻就有点害怕了,他虽然很不舍得这张他的心血力作,还是带着我们去了他的办公室,把电脑和硬盘里面的照片调出来给我看,保证就这么两个备份。

我要求他把电脑和硬盘交给我,我带回去彻底把资料删除,然后就会送回来还给他,如果我以后发现他还有别的备份,就别怪我不客气。为了让他长点教训顺便出口恶气,我让坎肩把吊在半空中的艺术装饰给打掉了,一行人像土匪打劫一样扛着那照片扬长而去。

胖子撺掇我把照片挂在铺子的墙上,说可以招揽生意辟邪除魔,从此以后妖魔鬼怪不得近身。我没理他,哪个老板没事把自己的照片挂店里,这得多自恋。

胖子还跟那磨磨唧唧的,我嫌他烦,又想起在大学里是他先把大家招过去看我笑话的,一转身就从小花手里掏到了那姑娘的电话号码,发了一匿名短信过去,好好地阴了他一把。

至于其他人,呵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吧。

照片虽然拿回来了,我心里这口气却一直憋着发不出来,等晚上那些龟孙子都走了,就一个人搬了个凳子坐在那照片前头抽烟。当然我是等闷油瓶睡了以后才偷偷溜下楼的,也许他没睡?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我需要尼古丁才能稍微平静,虽然它们会刺激我的鼻粘膜和口腔,引发让我痛不欲生的疼痛。

连抽了五根烟我才放下打火机,其实我还想再抽,但是这已经是我能承受的最大数量了,再多抽一根我估计我肺都要完,无奈地停了手。

我怕闷油瓶闻到我身上的烟味,打开窗户让风吹了半天才上楼进屋。我进屋的时候不小心按开了灯,灯亮的一瞬间闷油瓶就坐了起来,看到我以后叹了口气,从床头抽了几张纸走过来捂在我鼻子上,我才意识到我流鼻血了,伸手一摸下巴一手红。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只好闭口不言,任由闷油瓶捧着我的脑袋帮我擦掉血迹,我有点心惊肉跳,就好像回到了第一次抽烟的年龄,被老爸抓住了心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闷油瓶在我俩鼻孔里都塞了纸团,我想我的模样大概有点蠢,他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不舒服,我只能无奈地打哈哈:“最近有点上火哈,明天我得拿点牛黄解毒丸来吃了,小哥你也得注意别上火了!”

闷油瓶淡淡道:“你抽烟了。”

我心里一紧,心说还是被发现了,我是负隅顽抗一下呢还是坦白从宽呢?想起以前那些跟闷油瓶负隅顽抗的人的下场,我决定还是坦白从宽的好,省的被闷油瓶一招秒杀,诚恳道:“就抽了一根,嘿嘿,小哥你知道戒烟这个东西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抽了这么多年了,说戒就戒也不可能是吧。”

医生三令五申要求我把烟给戒了,可店里总共就王盟和闷油瓶俩人,前者不敢管后者也没强硬地管,我就假装戒烟这事不存在,总忍不住偷偷抽一根两根的。

闷油瓶没再说什么,洗了洗手上的血就上床睡觉去了,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就完了?没打算骂我?我揉了揉鼻子,抱着小庆幸的心理也洗洗睡了。

睡梦中,我看到了闷油瓶,他穿着一身厚重的喇嘛服在齐膝的雪地中行走,大红色的身影在一片苍茫中格外显眼。我跟在他身后艰难地追,却做不到他那样行走自如,风雨中我几乎睁不开眼抬不起腿,嘴里一直在喊——

小哥小哥,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

……


————————

代沟系列短篇之十《失眠》


吸烟有害健康。

我盯着香烟包装上小小的一行字看了又看,还是抽出一根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闷油瓶的手果然很快痊愈了,连医生都夸他身体棒棒哒,但是我的心情并没有因为他的手腕痊愈而好转,因为他开始意识到我的身体早就不如十年前,戒烟这事刻不容缓,开始管起我抽烟的事情来。

他不怎么管的时候我就已经很不敢在他面前抽烟了,都是趁他不注意躲起来抽,抽完还要出门吹寒风散味,有时候遇到风大,被吹得瑟瑟发抖也不敢进屋。每每这时我就有点悲哀,这屋子是我自己的,我反而像做贼一样是为哪般。

自从那次抽完烟流鼻血被他发现,他就没收了我所有的烟,一通搜刮后连一个烟屁股都没给我留下,我戒烟的话已经说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收缴我的存货。后来我一想反正还可以再去买,白沙这烟又不贵,坎肩每次来都会孝敬我几包,我总不至于饿死。

结果我低估了闷油瓶帮我戒烟的决心,我一出门他就跟着我,像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我只能看着超市货架上的香烟暗自咬牙,转头去买所谓的戒烟薄荷糖。

此路不通另外一条路也被堵死,他居然还去威胁了王盟和坎肩,让他俩不要给我买烟,他并没有说如果给我买了会如何,但坎肩和王盟自行脑补了八千字,在得罪他和得罪我之间痛苦抉择,最后很没出息地双双选择了背叛我。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我就不信我搞不到烟,这不今天来了几个客人,我趁闷油瓶不注意跟其中一个买了一包,藏在衣服里瞒过了他的眼睛,又趁闷油瓶去洗澡时偷偷跑到阳台抽。

好不容易才抽一口,一根烟很快就抽完了,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又点了一根,想着闷油瓶洗澡没这么快出来,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多吸两下,一只手就从我背后伸过来把烟给拿走了。

“嘿、嘿嘿,小哥你这么快就洗好了啊……”我讪讪地笑了两声,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比较无辜。

闷油瓶是刻意来逮我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只围了一条浴巾就跑到阳台来了,热水激得他胸口上的麒麟都烧了起来,和闷油瓶一起盯着我瞧,看得我压力山大。

他看了看烟盒,问我:“抽了两根?”

“啊……嗯,就抽了两根,咳,这天挺冷的,小哥咱们进去再说吧!冻感冒了怎么办啊,进去吧进去吧!”我虽然脸皮够厚,也没胆子当着闷油瓶的面扯淡,找了个借口把他朝屋里推,企图打哈哈蒙混过关。

或许我的认错态度良好,闷油瓶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掐死我或者把我拍到墙上去,我还暗自松了口气,心想如果是这样我干嘛那么害怕被他抓住,了不起就是道歉写写检查呗。

结果我还是大意了,闷油瓶第二天起床没吃饭,吓得我以为他出了什么问题,抓着他就朝医院跑,结果全套检查下来身体倍棒,手腕子也恢复得非常地好,是个没有任何问题的大好青年。

闷油瓶不吃饭我就算拿铁棍撬也撬不开,我问他为什么不吃他也不理我,一直持续到第三天上午他才吃了饭,我一算刚好两天,心里咯噔一声。

闷油瓶这意思是不是我抽几根烟他就不吃几天饭?我有点不确定,所以我很作死地又抽了一根来试试,果然被闷油瓶发现以后他又一天没吃饭。

我很想拍桌叫他少给我耍横,爷混了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傻逼了,爷说一就没人敢说二,跟爷耍横的人是什么下场你也不看看!

然而现实是我很怂地捧着一碗白米饭狗腿兮兮地凑到他面前,求着他吃一口,保证我这辈子一根烟都不碰,看都不看一眼,以后谁再跟我敬烟我就打断谁的腿。

闷油瓶是什么人物,他知道我这个人说话跟放屁差不多,尤其是这种承诺,我就是拿一户口本发誓他也不信,扭头就朝楼上走,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很想掀桌跳脚,长本事了啊,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还敢要挟我!你爱吃不吃关老子屁事啊,不吃老子还省粮食了呢,你不吃饭老子根本不在乎……可能不在乎吗!?

跟闷油瓶较劲注定是我输,老子认怂还不行么,不抽烟还不行么,这辈子就跟香烟二字断绝关系还不行么。

为了保证闷油瓶一天吃三顿饭,我只好彻底戒了这口烟,没了尼古丁我的焦虑无从纾解,立刻就反应在了我的睡眠上,失眠症状越发严重。

闷油瓶手好以后就又挪回了沙发,我虽然高床软枕地睡着,睡眠质量还不如当年睡在坟堆里,每天晚上都眼睁睁地躺到天明,就算睡着了,也是一个噩梦接着一个噩梦。

没有做过噩梦的人大概不能理解我的感受,在梦里的那种真实感足以逼疯每一个人,我不是独自在雪山中行走被一刀割喉,就是炸了青铜门之后看到闷油瓶的尸体,拿着小刀把他的两根手指切下来,醒过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回神。

有人说梦境是真实反映人心中的恐惧,现实中的我过得越安稳,梦境中的我就越不得安宁。我花成倍的时间希望自己睡着,真的睡着以后又巴不得自己赶快醒过来。

今晚也是一样,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孤枕难眠,偏偏这几天的月亮都特别亮,照得屋里亮堂堂的,我闭上眼睛睁开眼睛都一样地亮,根本睡不着,只好坐起来裹着被子放空自己,开始无所事事地发呆。

屋子里非常地安静,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声没有一丝动静,我突然生起一个很奇怪的念头,想打开门看看闷油瓶还在不在外面。

我不敢开灯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光打开门就用了我十几分钟,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打开,生怕把闷油瓶吵醒误会我是想趁机抽烟。

好在闷油瓶还在外面,他正好面朝着我门的方向,裹着被子睡得正香,我打开门的动静非常小,并没有惊动他。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干脆蹑手蹑脚地搬了一把凳子坐在门口,盯着他的脸有一阵没一阵地想事情,干坐了一整晚。

我不知道闷油瓶有没有发现我如此鬼祟的行径,总之他没问过我,我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每天晚上就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盯着他看。想想还好闷油瓶心理素质过人,也没有半夜起夜的习惯,不然半夜迷迷糊糊一睁眼就看到面前有一人盯着自己,也是挺刺激的。

我知道这种行为很变态,但是只有这样才能略微舒缓一下我内心的焦躁不安,我不敢告诉闷油瓶我在纠结什么,因为我觉得他不能理解。

就像小孩子的糖果掉了会哭嚎不休,在大人看来就很不能理解一样,他们会觉得不就一颗糖么,掉了就掉了,再买就是了。大人不会知道这颗糖孩子盼了多久,也不知道孩子丢了这颗糖以后再也买不到一样的了。

我的纠结在闷油瓶的眼里大概连颗糖都不如,他大抵会给我这种行为定义为“矫情”二字,毕竟他经历的苦痛比我多多了,也没见他因此变成神经病,由此可见这是我自己的原因,而非客观因素所造成的。

唉,他是百年孤独,我是悲惨世界,活脱脱的两本世界名著。

睡不好,脸色自然不好,我这阵子胡子拉碴的一下就老了好几岁,我对着镜子摸着我的脸,拿起剃须刀准备好好刮个脸,不然都没脸见人。

人倒霉起来连剃须刀都是坏的,我按了好几下都没见它转,现代高科技就是靠不住,还是我的大白狗腿好使。然而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我的大白狗腿,只找到了我的大白砍刀,我比划了一下,感觉拿着这膀子长的大刀刮胡子画面实在太美,万一不小心用刀尖把头发剃了就真瞎了,还是别干这事。

我记得闷油瓶来的时候我给他买了一个剃须刀,虽然共用一个感觉有点那啥,不过换个刀片还是可以的,我们俩都不是那么讲究的人不是。

“小哥!我给你买的那个剃须刀你放哪儿了?借我用用!”我把大白砍刀扔回原处,朝卫生间外面吼了两嗓子,没一会闷油瓶就拿着剃须刀进来了,我一看发现连封都没拆。

我怀疑是闷油瓶不习惯这种现代高科技,还是喜欢那种老式的手动剃刀,就说:“小哥你没用这个啊?是不是不喜欢这种款式的,那我等会让王盟给你买个老式的去。”

闷油瓶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不长胡子。”

我承认他这话一出我就惊呆了,视线不由自主地就朝他裤裆那里瞄,满脑子都是“不会吧小哥不长胡子难道小哥是太监不不对小哥不可能是太监但是他怎么会不长胡子呢正常男人都有胡子他不长胡子难道他真的是太监不不可能他不会是太监就是有人天生不长胡子没错就是这样”……

闷油瓶一看我那傻逼的表情就知道我又在意淫奇怪的事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吴邪,不要乱想。”

原来他为了能长时间佩戴人皮面具,很小的时候就把脸上的毛囊破坏掉了,所以他不会长胡子,仔细想想以前在荒郊野岭的时候,好像真的就只有他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我只有一次见过他脸上有胡子,但是后来我发现那只是煤渣而已。

虽然知道了因果,我的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在他两腿之间默默停留了一会,这不能怪我,换谁听到一个大男人不长胡子第一反应也都是他是个太监,我绝对不是那种爱天马行空的人。

闷油瓶临出门前突然问我:“吴邪,你最近是不是睡不着?”

我正打开剃须刀检查里面的刀片,他这么一问我吓得一哆嗦,以为他发现我半夜坐一边偷看他的事情了,刀片就这么从手指头上划了过去,血刺啦就喷出来了。

好在这些年我也练出来了,很有出息地没叫出来,只是捂着手支支吾吾地说:“没啊,我睡得挺踏实的,你看我早上都赖床不乐意起,怎么突然问这个啊小哥?”

闷油瓶本来已经准备出去了,看我手破了又扭头回来,从镜子后面拿了医药箱,帮我贴了个创可贴,然后说:“我明天要出去一趟。”

他说他要出去一趟,一没说去哪儿二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我怎么可能真的就那么让他去了,立刻也顾不上剃胡子了,跟在他身后连问:“小哥你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啊?你一个人去啊?要不要带点钱啊?怎么去啊车票定了么?”

我的主要目的还是问他到底干嘛去,闷油瓶告诉我他要去买点东西,必须他亲自去买,他已经跟卖家联系好了,明天去后天就回来。

我知道问他买了什么也是白搭,他如果愿意告诉我一开始就会说出来,而且他也不愿意带我去,不然他不会说“我明天出去一趟”。

我问他需不需要钱,他说他有,我心说你这个穷鬼连身份证都没有,怎么会有钱,还是给他拿了张信用卡带着,嘱咐了好几遍密码,怕他忘了。

给他钱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小满足,总算理解了那些没事喜欢包养高学历大学生的土大款的心理,给比你强很多倍的人钱真的是一种很有快感的事情。

闷油瓶走的时候还从他的小柜子里拿了点什么,我没有看清楚,他速度很快地揣进了背包里,我只看到那是一个金色的东西。

闷油瓶的这个柜子还是我给他准备的,让他放点私人物品什么的,还很多事地给了他一把锁。我本来想着他能有什么东西放,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给他买的,谁成想人家真的有很多小秘密,那把黄铜锁每天都锁得杠杠的,每次路过看到都让我很想手贱一把。

送完他一回家我就跑他那个柜子前头盯着看,锁确实锁上了,但是钥匙就放在一边,我一伸手就能打开。这简直在考验我,我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像那些家里有叛逆期儿子的家长一样,溜门撬锁就为了偷看儿子日记,我是开明的家长。

最后我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手,把锁给打开了,我安慰自己,这是为了闷油瓶好,我作为他现在的监护人,这种行为绝对不算是偷窥。

柜子里的东西一目了然,除了他上回拿回来的古董小木盒,最多的就是捆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目测大概有几十万,应该是上次他跟坎肩下斗的工资,怪不得他说他有钱。

我心道这不是坑我们小哥呢么,小哥可是在民国就有2000块大洋身价的老泰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这几十万块钱打发谁呢真是,明天就得给坎肩打电话,让他把吞的那部分吐出来。

闷油瓶的柜子里并没有我想的很神秘的东西,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很怕在这个柜子里看到某些东西,比如跟张家有关的老东西,那意味着闷油瓶还在为张家的使命奔波,我会疯掉的。

我知道闷油瓶现在所谓安稳舒适的生活,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在满足我自己,我想他留在我身边,我觉得这样最好,所以我这样做了。

我没有那个本事把一切都摧毁,只是让“它”元气大伤不得不休眠而已,虽然早就已经没有真正的张家存在了,但是张家人还在,只要还有人,元气大伤算不得什么。

时间对长寿的张家人来说没那么残酷,几十年过去他们照样生龙活虎,唯一会随着时间逝去的只有我们这些普通人,那些我是管不了了,可小哥还管得了。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没有外界力量的介入和掺和,他大概真的会为张家付出一生,到死的那天都还在奔波不休。

闷油瓶也好,张家也好,现在都只是暂时休眠,如果有一天他又突然开始运转,我能用什么办法阻拦?跪下来抱着他的大腿哭?然后被他一脚踢掉脑袋?

想想看,有什么事能比喜欢上一块石头更可悲?我还每天把他揣在怀里暖着捂着,期待他某一天能开出花来,木头还可以长长木耳,石头怎么可能开花。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把一块石头种进了雪地里,每天给他施肥浇水,希望他能长出芽来,但是没有。我一直等啊等啊等,都还是光秃秃的一片雪地。

不会长出东西来。

我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十点半了,整个脑仁都在疼,起了床发现铺子没有开门,王盟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没来,闷油瓶也还没回来,我没心情开门营业,给小满哥喂了点吃的,一人一狗坐门口等人。

闷油瓶是一个很遵守承诺的人,他说什么时候回来就会什么时候回来,我并不担心他是借机跑路了,毕竟他的宝贝小盒子还在我手上,如果他敢跑,我就把那个盒子劈了当柴烧。

“你说小哥是去买什么了?”我摸着小满哥的毛,跟它碎碎念,它甩了甩尾巴,汪了一声。

“坎肩说小哥跟他要了很多现金,但是柜子里只剩那一点了,他拿钱干嘛去了?你天天跟他呆在一起,他有没有给你说过?”

“汪。”

我跟小满哥说闲话说得口干舌燥,它毕竟只是一条狗,就算闷油瓶跟他说过什么它也没法告诉我,我只是想找个发泄的途径,跟谁说都不保险,只好跟小满哥说。

这个世界上只有狗对你最衷心,人都是靠不住的,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吃狗肉火锅,啧。

我跟小满哥坐在门口说了一天的话,有几个女大学生路过,被我和小满哥的英俊潇洒吸引,还借着喜欢狗的借口跑过来跟我搭讪,当然我是没有理她们,她们主动给我留微信号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闷油瓶这个杀千刀的,说晚上回来就真没早一刻钟,天刚黑透他一只脚就踏进了家门,没有风尘仆仆的样子,背包也没有鼓出来,我松了口气,问他买了什么。

闷油瓶打开背包,小心地拿出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东西,一层一层地解开给我看,我数了数,外面至少包了二十层油纸,真正的东西只有我拳头那么大一点。我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也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看,发现里面是一块陈年的老香,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

我大失所望,有点无奈地道:“小哥,你出去就为了买这个香?”

闷油瓶说:“这种香的原料已经灭绝了。”

他的回答虽然有点驴头不对马嘴,但是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说这香特别珍贵,他好不容易才搞来这么一点,我猜他消失的一大部分的酬劳,就是买了这个东西。

一想到这么一点香就搞掉了闷油瓶那么一大笔钱,我就觉得它散发出来的都是人民币的味道,我手一抖差点把油纸里的一点点渣渣颠簸掉,立刻用手接住,好家伙,一抖差点掉好几万。

“小哥,你晚上吃饭了没?我给你煮点面吃?”我把那香祖宗一样裹紧放在桌上,问闷油瓶道。

闷油瓶果然还没吃完饭,我按照我老爹教我的办法下了碗阳春面,味道应该不错,至少闷油瓶连汤都喝掉了,我以前最拿手的面是方便面,现在年龄大了就不怎么吃了。

闷油瓶回来了我整个人神清气爽,晚上又能坐着看他一夜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谁知道睡觉前我正躺在床上琢磨该坐哪张椅子比较舒服的时候,闷油瓶就推门走进来了。

我有点莫名其妙,一般睡觉的时候他不进我屋,眼见着他走到我身边,把手里小香炉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把那块人民币味的香削掉了一小块,点燃了放进香炉里。

这个香的味道非常独特,比禁婆的骨香还迷离,我这半残废的鼻子竟然还能闻得到,或许是我太长时间没有闻到过味道,一闻着就感觉特别舒服特别喜欢,那个味道好像直接渗入骨髓,闻多了还有点上瘾。

“你失眠。”他点完香才开了金口,用的是陈述句,我也不敢在他面前睁眼说瞎话,只好点头承认。

闷油瓶问我道:“为什么?”

我努力想了想,就说:“说不好,身上难受也不算,就是眼一闭上就不得劲,老是想以前的事。”

“你心不安。”

“也算也不算吧……”不安心吗?我有点不以为然,那么多艰难困苦的日子都过去了,现在正该我安心的时候,有什么好不安的,即便是不安心也没有什么法子,我已经改不掉了。

闷油瓶在我床边坐下靠在床头,一伸手把我抱了过去,我猝不及防,扯着被子就这么半个身子横躺在了他怀里。

我老脸一红:“这是干嘛啊小哥?”

他没吭声,只是将拇指按上了我的两个太阳穴,我才回过神来他是想给我按摩,他对手指力量的控制能力出神入化,力道微妙地按着我头上的穴道,我不用说我哪儿难受,他好像全知道。

我没舍得闭眼,毕竟这种机会太少了,我有十年没有见过闷油瓶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搁十年前我或许还不敢这么大大咧咧地盯着他,但是现在的我是谁啊,我不止敢看,借我俩胆我都敢摸他。

他低着头,神情认真地替我按摩,眼神一如既往地平淡。黄种人的眼睛其实很少是深黑色的,多半都是棕色或者深棕,小哥的眼睛却是黝黑黝黑的,像黑曜石一样,我多看两眼就感觉自己要溺毙了。

这些年我见过很多喇嘛,再如何道行高深也比不上他这种神情,这导致我在面对那些喇嘛的时候总有几分不屑——爷见的世面多了,你们算个屁,跟爷面前装啥逼。

其实我对闷油瓶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我以为这个人会变成我心中的白月光,从此不会想起,永远不会忘记的,没想到最后我和他谁也没死,居然还能住在一起。

我不敢奢求太多,人这一辈子得到的是要用拥有的去换的,我给不起筹码,得不到这么厚的一份礼。可是人性就是个贪,闷油瓶在我身边呆得久了,我就有点飘飘然,觉得他是属于我的了,上面贴着“吴邪所有”四个大字,谁敢伸手就剁他爪。

给他按得太舒服,我有点迷瞪,迷迷糊糊间听到他的声音,有些缥缈,跟做梦一样,我已经分不清那是不是真的闷油瓶的声音。

他问:“我在你身边陪你,你能安心了么?”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回答,直接进入了睡眠,一夜无梦,总算不用再守着那块光秃秃的雪地等石头发出芽来。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我睁开眼觉得可舒坦了,这一觉睡得,从此长睡不愿醒啊!多少年没睡过这么安生的一个觉了。我抱着怀里的东西不愿意撒手,舒服地叹了口气,又揉了几下。这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这个手感不太像被子,像、像一个人的手……

我战战兢兢地一低头,发现我手里的果然是手,那只手从我身上搭过来搂着我的腰,我的右手跟他十指交握,左手绕过他的手腕子紧紧地攥着。我的后背紧紧贴着这只手主人的胸膛,体温从睡衣透过来,烧得我整个人都热起来。

我对这只手太熟悉了,这他娘的就是闷油瓶的,说明在我背后搂着我的人也是他,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刚睡醒的脑子消化不了这么大的惊喜,愣住了,也没想着放开攥着闷油瓶的手。

我一动闷油瓶就知道我醒了,他打了个哈欠,那呼吸全喷在我后脖子上,我鸡皮疙瘩一下子就全起来了,下意识松开他的手转了个身。

我都怀疑我自己是故意的,因为我根本还在他怀里,我俩身高又差不多,这么一转我额头直接贴上了他的,嘴唇和嘴唇之间估计只有两厘米的距离。

太近了。

我的老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当初见血尸也没跳这么快,为啥闷油瓶会在我床上?为啥他搂着我睡?这姿势太他娘的情侣了,亲昵得过头。

我既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又不舍得闷油瓶温暖舒适的怀抱,就想着等他推开我,谁知道闷油瓶居然还把我朝他怀里又搂了一下,摸了摸我的头:“睡得好吗。”

我怕一张嘴说话就漏了音,颤巍巍地点了点头,我的鼻尖随着动作蹭了他的几下,暧昧得像一对恩爱夫妻。

闷油瓶问我:“够不够放心?”

我下意识问:“什么?”

他说昨天我拽着他的手不肯放,一想挣开就哼唧,一头都是汗好像做了什么噩梦,他就抱着我,我才安静下来,所以他一整晚都抱着我睡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没有松开抱着我的手,好像怕一松开我就会觉得害怕一样,眼睛很认真地盯着我。

我不记得做了什么噩梦,但是我相信小哥不会撒这样的慌,立刻觉得丢人丢大发了,居然缠着小哥要抱抱才睡熟。

不过有他在我确实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他给我的安全感不是斗里的那种,是心里的那种,他的淡定从容好像会传染一样。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他身上的气息特别能治愈我。

我就说:“能。”

闷油瓶做了一个让我怀疑我还在梦里的动作,这个动作我几乎可以铭记整个下半生,直接就刻在了我的骨头里。

他略微抬头亲了我的额头一口,然后我听到他说:“那以后,都陪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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