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九十三——置顶福利♂

不许催更,高度洁癖,不拆不逆
番邦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

【瓶邪】《代沟系列短篇完整修改版11-15

《代沟系列短篇》完整修改版,为了方便大家观看,特别整理了修改版给大家!希望大家看的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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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是一个谈恋爱的好季节》


自从那次闷油瓶说要陪我睡以后,每天晚上我们都相拥而眠,托他的福我睡得非常香甜,难得能一觉到天明。

对,以上都是我编的。

事实上那天下午我妈就给我打电话,说过几天过年了,希望我能跟他们一起回长沙老家过年。

我有点诧异,我们从来也没回长沙老家过过年,怎么突然想着要回去过年了。我妈说这是我奶奶的意思,老太太想趁着人还算齐全给我爷爷上上坟烧烧纸什么的,大过年的老头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太冷清。

既然是我奶奶的意思,我总不好再忤逆,老太太的脾气我还是很清楚的,我面对她的时候总有点小心虚,毕竟我上次去看我爷爷的时候,直接把他老人家从棺材里起了出来,还把他老人家从头到尾筛了一遍。

我挂了电话就开始发愁闷油瓶该怎么办,我回老家了应该把他搁在哪里,带回老家是万万不能的,家里那么多麻烦的亲戚,这次回去没有我三叔坐镇,我的辈分比他低了何止一层,压不住又要闹,这种麻烦事我不乐意让闷油瓶搅和进去。

想想有点小可惜,往年我根本没心思过年,一遇到这种阖家团圆的节日我虽说不算悲从中来,也总有些凄凉,回家跟爸妈吃一顿饭也吃得不痛快,他们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刺痛我哪根神经,哪里有半分欢快的气氛。

今年好不容易我活得有点人模样了,闷油瓶也回来了想欢欢乐乐地过个团圆年,又横生枝节,真是活该倒霉。

不过我觉得闷油瓶对过年大概是没有什么特殊执念的,毕竟他的年龄几乎跨越了三个世纪,如果每年都要大张旗鼓地过年,岂不是要累死。

我不担心我走了他照顾不好自己,我只是不愿意大过年的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寂寞长草,以前我管不着他,现在能管了,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思前想后,我决定把闷油瓶暂时放在胖子家,这么多年胖子也还是孤家寡人,两个孤零零凑一块怎么也热闹一些。

我问了闷油瓶的意见,他自然不会反对,只是让我回家的时候别忘了带着他买回来的香,每天睡觉前烧一点,一次削半个小拇指甲那么大就可以烧一整夜,对治疗失眠有奇效。

有人肯为你一掷千金确实是一件很爽的事情,我看他忙前忙后地帮我准备要带走的东西,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立刻就想给我妈打电话说我不回去了,想退票。

“小哥,那什么,我初五就回来,到时候叫上胖子和小花,咱们好好热闹一下。”我有点内疚,我早就跟闷油瓶说过今年过年的计划,结果事到临头变卦,搞得我很不讲信用一样。

闷油瓶点点头:“都行。”

离过年没几天,我妈怕路上耽误所以定了后天的票,掐指一算过了这两天我就要跟闷油瓶分开整整半个月,半个月是什么概念,几乎等于一年啊!太可怕了。

我给胖子挂了一个电话,胖子有点诧异,怀疑我在驴他,后来搞明白了这一切以后欣然同意,说最近手气不顺跟小花搓麻老是输,带上小哥旺旺运气,以小哥的本事分分钟把小花赢得只剩裤衩。

我训了他一顿,让他不要把赌博的恶习染给小哥,小哥只寄养在他家几天,初三我就回来领走,别给我养坏了。胖子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把小哥养瘦了,一定不会让小哥在热闹的年关感受到孤单寂寞冷,一定带着他嗨起来。

还嗨起来,他还能去哪些地方嗨?我怕他把小哥带去那些花天酒地的鬼地方,特别嘱咐了几句,胖子笑得很猥琐,连声说保证不带小哥去那些地方,让祖国放心,让嫂子放心。

嫂你娘个蛋,凭他这最后一句,我决定把上次答应给他的尾款拖到死,他不杀过来问我要绝对不给他。

我看了一下天气预报,发现北京这些天有雾霾,有点担心闷油瓶去了会变成人肉吸尘器,他那肺天天在地底下吸毒气吸粉尘的本来就不咋好,好容易爬上来还要吸雾霾,太可怜了。

我翻出家里那沉甸甸的防毒面具,觉得带上这个虽然不算夸张但是会很重,太憋人了,忙给王盟打电话让他给买俩防雾霾口罩送飞机场去。

闷油瓶要在胖子家待半个月,光内裤我就给他带了一打,他拖着一个巨大无比的行李箱慢悠悠地朝安检里走,我突然有点后悔了,瞄了一眼王盟,琢磨着需不需要给闷油瓶带个保姆?

王盟注意到我的眼神,这么多年他对危险有种本能,我一琢磨歪点子他的危险雷达就能接受,立刻举起双手:“老板,我答应我妈回家吃饭的。”

我啧了一声,只好放弃了让他跟着闷油瓶一起去北京的想法,毕竟有一个人在家里等你吃饭,是无论如何也不该破坏的。

我大方地给王盟放了带薪年假,唯一的要求是我不在杭州的这段时间帮我养着狗,把小满哥带回家一起过年。

一个人回家我的心情有点颓废,坐哪儿都觉得不舒服,虽然闷油瓶平时根本不说话,只会当大型盆栽,但是少了他还是觉得屋里静得可怕,空了好大的一块。

我拿起手机想给闷油瓶发微信聊天,又想起他在飞机上不能开机,真是失策,早知道就给他买高铁票,没事飞来飞去干嘛。

后来我一想我发过去不影响他,他下地一开机就看得到,立刻愉悦地发了条微信问他到没到。其实闷油瓶不怎么玩手机,他对现代高科技没什么太大兴趣,或者说他对什么都没兴趣。

微信我教了他基本的使用方法,但是我们每天都在一起,根本用不上,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他发微信,有点小忐忑,怕他不理我。

杭州到北京要两个小时,我知道他没那么快到,装模作样地打开电脑看看电影,手上时不时地刷新微信,还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信号看,怀疑我屋子里的无线网坏掉了。

就这么傻逼兮兮地盯着手机足足看了俩钟头,手机终于震了一下,我吓得差点把手机甩出去,点开前还有点小紧张,怕会是胖子无聊发给我的信息。

好在真的是闷油瓶发给我的,他只发了四个字——到了,呵呵。

呵呵。

呵呵。

呵呵……

我被扑面而来的“呵呵”二字糊了一脸,瞬间觉得小哥这是想跟我撕逼,平时蔫不拉几的上了微信居然骂我傻逼。但是我转念一想小哥不可能知道“呵呵”二字背后的含义,这或许只是他表达友好的一种方式,看不出来他还蛮闷骚的,平时不笑,发信息的时候才舍得笑一下。

我回了一句——那就好,胖子说他去接你,你下了飞机别乱跑啊。

过了一会儿,闷油瓶发来一条——嗯,呵呵。

呵呵……

闷油瓶不在我也没心情做饭,出门买了俩包子随便垫巴垫巴就算了,白菜粉丝馅的,包得还没有我包的好吃,想想昨天还买了好些白菜说好今天晚上做醋溜白菜,不知道等我从长沙回来以后这白菜还能不能吃。

睡觉前我按照闷油瓶的嘱咐削了一块香点,味道还是很迷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闷油瓶不在,我闻着觉得没昨天舒服,躺在床上脑子的紧张感确实缓解了不少,还是不太能睡着,心说可惜了,这么贵的东西没啥用。

人一旦睡不着就会特别在意小动静,我背后的那扇窗户好像没关好,有点漏风,但是我刚刚有点睡意不太想爬起来,后背那里一漏风,让我不由想起昨天闷油瓶睡在我床上,从背后紧紧抱着我的那种感觉,他的身体很暖,比电热毯还管用。

我被后背的冷风折磨了十几分钟,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开灯跑去关窗户,因为我突然想到我还点着香,这么吹没几分钟就给我吹散了,白瞎了好几千块钱,我打着哈欠,回到床上随手拿起手机划拉了两下,正好收到一个微信信息。

微信是闷油瓶给我发的,还是简洁明了的四个字。

——吴邪,晚安。

晚安。

我盯着那四个字发了半天的呆,直到手机黑屏我才从屏幕反光里看到了自己傻笑的蠢样,被自己恶心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揉了揉嘴角。

晚安,闷油瓶。

我以为在家里呆着已经很难受,等我终于跟爸妈坐上回老家的动车,才明白我太天真,火车上各种声音都有,我有心小憩一下也不行,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声音,烦得我想撞墙。

好在闷油瓶已经很熟练地掌握了怎么玩微信,我就跟他聊聊天打发时间,他不知道什么毛病,每说一句话就要在后面加上“呵呵”二字,看得我浑身难受,也许他以为发微信的时候一定要加呵呵?

——小哥啊,现在人发微信喜欢加个语气词,这样显得萌萌哒,你试试?

——哦,好,呵呵哒

呵呵哒……

我迎面被暴击两次,感觉闷油瓶是在耍我,思来想去又觉得他不像这样的人,于是我锲而不舍。

——那个,其实现在人发微信还喜欢加个表情什么的,小哥你也可以试试看嘛!/微笑/微笑

——这样?/doge/doge

……

——是这样么?呵呵哒/doge/doge/doge

——吴邪?

“小邪,不玩手机了?”我妈奇怪地看着我把手机揣回兜里,递了一瓶水给我:“也是,跟车上玩手机眼睛要看坏了,你说你,也不带着小张一块来,他一个人呆在家里过年多冷清啊。”

我心说带他来还了得,到了家还不闹翻天,就说:“小哥去北京找朋友了,不会冷清的,你放心吧妈。”

“那就行,妈是怕你冷落人家,你最近不是一直都挺忙的吗,也别太累着自己。”

忙这个借口是我不回家相亲的主要说辞,我前几年也确实忙,所以我妈一直以为我还跟前几年一样脚不沾地,然而我老爹是知道的,我现在每天比他们老两口还清闲,每天一睁眼就晒太阳,晚上晒月亮,懒成了一滩烂泥。

不过他没有揭穿我的意思,用小刀默默地削着苹果,然后把它切开,大的递给我妈,中间的递给我,剩下的自己啃掉了。

我很久没有回老家了,老家的那几个小村子近十年来也开发了不少,响应国家所谓的新农村建设,不过再怎么建设还是农村,还是旱厕,还是烂路一条。

我二叔比我们早到,开车来接我们,我坐在他车后面好几次被颠得头撞天花板,竟然还有了晕车的感觉。

我们家的老房子还是那个样子,没人想着翻新重盖,事实上三叔失踪以后,族里的人就几乎把我们这一支踢了出去,后来看我发展得不错,又默默地把我爹加了回去。

这年头老行当衰败得厉害,越来越不行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有头有脸又如何,还是要吃饭的,年轻人里似乎只有我最有“出息”,或者说最能闹腾?

刚到家我爹就被几个表叔叫去了,八成又是想让我家掏钱,新农村的建设里有我家出的很大一份。我以前掏钱是挺爽快的,因为我不想家里头还给我找事,那些刺头只看钱,不会看你是不是亲戚。

说实话钱对我来说不是目的,只是一种手段,为了达到我的目的,花多少钱我都在所不惜。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我还要省着钱养小哥呢,养他可贵了,不相干的人谁也别想从我兜里掏钱出去,所以我爹去以前我让他硬气点,谁要是敢不服让他们来找我谈。

我妈去看我奶奶,想让我一起去,我有点怕老太太就没去,借口头疼回屋睡觉。

老房子很久没打扫,我还是住在当年的那个房间,进屋就打了十几个喷嚏,鼻粘膜生疼。

我开窗通风的时候发现窗户最下面黏着一只小小的泥螺,已经风干了,我轻轻一戳就碎成了渣,也许是当年的棺材泥螺事件遗留者。

这么多年过去,村口的那条河都快干了,以前还算清澈的河水现在浑浊不堪,除了村里的下水还会流进去,基本已经没什么活物了,没有人在里面洗衣服,当然也没有人再摸泥螺吃了。

想想当年那么多狠角色被我三叔的一棺材泥螺耍得团团转,还是会忍不住笑出来,笑完之后胸口又有点隐隐作疼。

我叹了口气,想抽烟,下意识去掏兜只摸到了手机,才想起自己已经戒烟很久了。

手机拿出来以后我心里又有点痒痒,问胖子在干嘛,胖子没一会就发了一个小视频过来,下面写着请嫂子放心,小哥我照顾得非常好,正给他买衣服。

我决定把他的尾款拖到二零五零年,如果他能活到那个年头就寄给他,如果不能我就烧给他。

视频的背景是一个卖大衣的商场,小哥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正在整理领子,胖子很聒噪地让他看镜头,闷油瓶就抬头,板板正正地站得笔直,那大衣裁剪很不错,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肩宽腰细腿长,旁边的女导购眼睛都直了,一直夸他穿着好看好看。

胖子不太满意,就让闷油瓶比个耶,闷油瓶没有理解,胖子应该是给他做了个示范,闷油瓶看了以后就伸出了右手,把两根黄金手指竖了起来,很机械地喊了一声耶。

我看完差点笑死,他那两根长手指比出来的V比寻常人都长一截子,一张面瘫脸配合着动作怎么看怎么逗,立刻把小视频保存了,准备晚上睡觉前再看一次。

胖子又发了几张照片给我,都是他拍的闷油瓶,闷油瓶换了好几件衣服,不论哪件穿着都小帅小帅的,即使是商场那么昏黄的灯光,胖子那么渣的拍照技术,拍出来的照片都还能跟街拍一样有范。

所以说要什么单反要什么打光,只要模特好看,用猪蹄也能拍出好照片。

我挑了一张最好看的做了屏保,其他的存起来,给胖子回了一条让他给小哥买最厚实的那件,胖子立刻回了个“收到,请问嫂子报销不报销”,我回了一个“呵呵哒”。

聊天的工夫我又打了四五个喷嚏,这屋里的尘土实在太多了,我怕再多打几个喷嚏鼻粘膜会喷出血来,走出院子呼吸新鲜空气,正好遇到二叔。

二叔已经没鸡可以喂了,就站在门口吸烟,看我过去就把烟给掐了,又把空烟盒掏出来,啪叽丢在地上一脚踩扁,非常淡定地看着我。

二叔这些年活得越发老神仙了,也越发捉摸不定,我这小家雀哪敢跟他这老狐狸斗,说真的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跟当年看三叔差不多,如果三叔当年是齐天大圣,而我接了他的班,那二叔就是如来佛祖,摊开手掌任由我们乱七八糟地闹腾。

我见他身上已经没有烟了,立刻不想理他,假装内急匆匆朝外冲,他叫住了我,问我:“小邪,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我以为是灰尘的味道,但是二叔特意问出来应该不是,我鼻子不太灵,扯着袖子闻了半天才想起了兜里的那块香,那么金贵的东西我怕放在背包里会被压碎,特别揣在兜里贴身带着。

我把香掏出来,一层一层地解开那些油纸,递给二叔看,说是别人送的,睡觉前点一些闻着挺放松身心,所以我带了一点过来。

二叔拿过去看了又看,捻起一点碎屑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道:“你朋友送的?如果真的是,那你这朋友可真够费心的,什么时候交的?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我一听二叔知道这玩意的来历,立刻缠着他跟我讲,他讲了一大堆,我听得云里雾罩,最后只提炼出两个有用的信息:

这个香很珍贵,因为材料是从一种早就灭绝的动物身上提取的,失败率也很高,在玩香料的那个圈子算得上顶级收藏,谁有鹌鹑蛋那么大一块就可以鼻头朝天那种走法。

    二、这种香有市无价,基本没人愿意出手,二叔曾经也想搞一点收藏,找了很多门路都没成功,就算你是天皇老子,人家不愿意卖就是不愿意卖。

我二叔对我手里的那一小块香表现出了很高的兴趣,一直啧啧有声地夸我朋友有门道,又问我能不能让给他一点,不用太多,一点就可以了,他会开出比市面上还高一倍的价格给我。

我本来以为这玩意只是贵而已,没想到这么花心思,我手上的这一点其实只是闷油瓶弄回来的三分之一不到,如果真的很难买,那闷油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找门路了?他一直闷不吭声的,没想到早就注意到我睡眠不好的问题了。

我立刻把香从二叔手里夺了回来,一层又一层地包好揣进怀里:“不卖!”

二叔给我饿狗护食的架势弄得一愣,说他只要一点就好,然后比了一个让我十分心动的数字,我咬了咬牙:“不!卖!”

二叔被我搞得没办法,就退而求其次,说那你烧完的香灰给我一点,我有个老朋友求这个求了很久,要救命的。我虽然很想说香灰也不给,但是也不能太过分了,香灰我留着真没用,总不能和水里喝下去,就答应了,不过也只能给一点点。

二叔点点头,让我把手机拿出来,他把那个老朋友的电话输进去,我可以跟他亲自谈价格。我把手机递给他,他一划闷油瓶的脸就跑了出来,我大意了,居然忘记刚刚把屏保换成了闷油瓶,一下冷汗就下来了。

更可怕的是,胖子给我发了个微信,现在的手机会直接把这些信息显示在桌面上,他那句话不长,一下就能看完,看完我觉得脑子嗡了一声。

胖子发过来的是:天真,替你老公买衣服的钱到底给不给报销啊?挺贵的呢。

我和二叔相对无言,半天都没人张嘴说话,二叔用高深莫测的眼神看了我半天,才悠悠然地开口:“小邪,这块香,是张起灵给你搞回来的吧?”

————————

《归心》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这是吴越王给他夫人写的一封信,寥寥数语足表思念之情,他夫人回娘家很久没回来,他想他夫人又不好意思直说,所以写了这么一封信,告诉他夫人花开了,你回来的路上别忘了一边走一边看哦——

人家姓吴我也姓吴,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我叼着一根没点的香烟蹲在门槛上,听着身后摔盘子骂娘的声音不敢给闷油瓶发语音,怕他在新年里听到这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只好哆哆嗦嗦地打字。

——小哥,你在干嘛呢?

这样会不会太正式,直接问人家在干嘛,搞得我好像在查岗一样,不好不好。我把打上去的字逐一删除掉,绞尽脑汁地考虑到底该怎么给小哥发信息。

今天大年三十,我给胖子打了好几个电话丫愣是一个没接,我用后脑勺都该想到,这种日子里死胖子肯定又不知道跑哪儿喝酒喝醉了。我让他好好给我养着小哥,他倒好,继续潇洒到处浪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回去看我不把他耳朵揪下来。

——小哥新年快乐,你在干嘛呢?

虽然加上了新年快乐,后面一句还是直接暴露了我的目的,还是太直接了。 

——小哥新年快乐,你看春晚了么?胖子在干嘛呢?

我终于编辑了一条还算满意的信息,满心欢喜地给发了过去,那信息转了有半个小时才算发送成功,在这种乡下地方中国移动也终于牛逼不起来了。

我叹了口气,把只剩两格信号的手机揣进了兜里,看这信号情况,闷油瓶给我回回来又得半小时。

我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屋里,亲戚们还在吵架,丰盛的年夜饭早就喂了地板,被人来人往踩踏着成了一坨一坨的泥,我看到我一个伙计踩到了一条小青菜,那青菜随着他的动作一飘一飘的,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这种场景在我决定回来过年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家里这些年从来没太平过,虽然奔着同一个挣钱的目的,可总有人不平衡别人拿的比自己多,也不想想自己才出了几分力,大过年的把这么些互看不顺眼的放在同一桌上,能好好吃饭才怪。

在我和爸妈过来之前,我的伙计和一拨站在我这边的亲戚早就到了,我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也不再准备亲自打仗。

老太太已经被我妈搀着回屋睡觉去了,他们还算规矩,知道等老人家离席再掀桌,我爹和我二叔根本就没来,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冲我,或者说冲着钱来的,我自己可以解决。

唉,我其实也是很爱好和平的,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动手呢,安安静静地吃个团圆饭不好么?

我看屋里的形势一片大好,暂时还不用我出马,就准备去躲个清净,这里实在太吵闹了。

我把香烟拿下来,不舍地闻了闻,还是把它丢在了一边的草丛里,揣着手慢慢朝村口走,寻思着那里的信号会不会好一点。

我们村过年了也没什么娱乐节目,青壮年回来就聚众赌博,看着玩得不大一晚上输掉十几万的都有,成倍成倍地翻。我揣着手路过的时候,他们还试图拉上我一起,我费了一点劲才跑到荒无人烟的村口,掏出手机看信息。

闷油瓶发了一条信息过来,还有一张图片,我一看有点飘,心说不会是发了一张自拍给我吧?

——胖子喝醉了,在睡,新年快乐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闷油瓶终于不再发呵呵了,真是可喜可贺,为了让我直观地明白他到底在干什么,也为了不多费唇舌,他选择直接拍了电视屏幕和墙上的半拉挂历发过来,屏幕上有几张非常熟悉的主持人的脸。

春晚哪儿不能看啊,我非得看他给我拍的,不过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算很不错了,我不能指望他调个前置摄像头四十五度自拍一张给我看,难度太高,我只好安慰我自己,这才是闷油瓶的风格。

——胖子是不是又拉着你去喝酒了?下次他再拉你去你就跟他说不去。

——嗯。

说来也怪,胖子喝了这么多年的酒,酒量是非常不错的,烧刀子二锅头这种度数的根本不算什么,用他的话说年轻的时候对瓶吹一整瓶不带眨眼的,偏偏每次他跟闷油瓶拼酒最后都会以烂醉如泥收场。

闷油瓶喝酒厉害到让我总觉得他的血可以解酒,不论喝多少都没问题,想想张家好像本来就是东北的,还真是北上广不相信眼泪,黑吉辽不相信喝醉。

东北,我脑补了一下小哥操着一口东北腔说话的场景,立刻被自己的想象击倒,笑得不能自已,导致手机突然拼命震动的时候我差点咬到了舌头。

手机在我兜里欢快地震着唱着,村子里也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紧接着就是噗噗咻咻的烟花二踢脚窜上天空,照得半边天都是彩色的。

“新年快乐……!哦哦……!!”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年轻人的叫喊,村子里的狗也跟着狂吠起来,夹杂着汽车被震响的警报声,我站在村口也感受得到那股吵闹。

原来已经十二点了,我揉了揉耳朵,那手机上的这些不用看也知道是道贺新年的短信,我的朋友没有多少闲情逸致搞很长的道贺词,多半都是一句新年快乐完事,走走流程罢了,特别闲的比如黑瞎子之流会加个贱贱的小表情。

我准确地在一堆短信中找到了闷油瓶的名字,我本来以为他不会给我发贺年短信,又想到他其实是接受老式教育的人,这种礼仪肯定不会落下,按照他的个性多半是一句中规中矩的新年快乐之类的,也许会是板板正正的恭贺新喜?

我挨个给其他人回了一句新年快乐,最后才打开闷油瓶的短信,因为我想着可以最后给他回几句长一点的,我们之间本来就是我说话多,好在现在也养出了一点默契,就算相对无言也不会尴尬。

我带着微笑打开闷油瓶的短信,看完笑容一下就僵在了唇角,不受控制地“啊”了一声。

——吴邪,新年快乐,我很想你,望早归。

短信后面附了一张照片,是闷油瓶的自拍,他不太会弄前置摄像头,拍的时候离镜头太近了,整张脸充斥了全部的屏幕,眼珠黑黑亮亮地直直盯着镜头,好像直接从屏幕里盯着我看一样。

卧槽,不按常理出牌啊,这也太犯规了吧!?

我盯着那短短的十三个字,感觉这句话是闷油瓶说过的话里最难理解的一句,我第一反应是这个不是闷油瓶自己编辑的,很有可能是胖子故意耍我,但是胖子已经醉成了烂泥,自己都没有给我发祝贺短信,怎么会去拿闷油瓶的。

我很想你,望早归。

操。

冲着闷油瓶的这句话,我推翻了原本的计划,大年初三就坐飞机从长沙飞到了北京,行李干脆直接丢给我老爹让他帮我带回去,轻装上阵。

王盟大概是早就料到我可能会这么做,我大半夜给他打电话让他在春运里给我搞张票的时候,他的语气显得十分淡定从容,告诉我明天下午一点半飞,别忘了带身份证。

这小子为了能过好年也是很拼,自掏腰包给我从初一到初五都定了飞机票,不论我哪天抽羊角风都能坐上飞北京的飞机,难得机灵了一把。

我没有告诉闷油瓶这件事情,希望能给他一个惊喜,在飞机上我辗转反侧半晌,又自我感觉这把年龄了还搞这种小手段略变态,等飞机落了地我给闷油瓶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已经到北京了,问他是不是在胖子家里。

闷油瓶立刻回了一条“我去接你,在大厅等我”。我连忙回让他不要过来了,天怪冷的,但是他没有再回过来,我只好站在大厅正门口等着。

怎么说呢,他想来接我我很感激,但是这样我们要花的时间多了整整一倍,而且我一个人站在大厅等人确实有点傻逼。

大年初三机场的人还是很多,我眼见着左边夫妻热情拥抱,右边情侣你侬我侬,正前方游子归家哭哭啼啼,都是一副温馨感人虐狗景象。

而我一个中年大叔两手空空孤零零地在门口站着,好几次有人上来问我“师傅去不去XXX”,都以为我这造型是来拉客的出租车司机,笑话,有长得这么像吴彦祖的出租车司机吗?

胖子住的地方离机场挺远,打车大概要两个钟头,这意味着我要被人足足问两个钟头“师傅走么”,没想到才百无聊赖了四十多分钟,我就看到闷油瓶出现在大厅的门口。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拼命朝他挥手:“小哥!我在这呢!”

闷油瓶应该是跑过来的,以他的身体素质脑门上居然渗出了汗,我发现他只穿了薄薄的羊毛大衣,而且连个围巾都没带。

我立刻把脖子上的围巾拿掉裹到他脖子上,心疼地给他擦掉头上的汗:“冷不冷?胖子跑哪儿去了,我不是让他给你买厚的吗,怎么还穿这么薄的?”

闷油瓶说:“我不冷。”

我坚持把手套也脱给了他,心说屁,平时跟家里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都要坐在空调旁边,还把空调偷偷调成直对着自己的角度,还跟我吹不怕冷。

我趁给闷油瓶戴手套的机会捏了捏他的胳膊,发现他没有变瘦才松了口气,我买的手套是分指的,只能给他戴左手的那一只,右手的得戳俩窟窿才能戴,只能作罢。

闷油瓶把右手手套套回我手上,然后用右手攥住了我的左手,很认真地说:”这样手就不冷了,走吧。”

我老脸一红,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毕竟公共场合,俩大老爷们手牵手多那啥,勾个肩搭个背还能解释解释,后来转念一想这里都是不认识的人,看到了又怎么样,爷这辈子还就不怕人看,那些异性恋当着大众亲嘴揉腰的咋不顾忌顾忌。

我立刻理直气壮起来,反手用力攥了攥闷油瓶的手,牵着他出了大厅,一离开暖气我就被寒风吹得一咧,风顺着我的衣领子嗖嗖地往里窜,不由庆幸刚刚给闷油瓶把围巾围上了,他一身的汗再给吹感冒了。

机场人多出租车自然也紧俏,几个想插我队的大汉在看到我脖子上狰狞的疤痕后都默默退缩了,出租车司机本来还想跟我漫天要个价,我一撸袖子他立刻表示可以打表。

我跟闷油瓶挤在出租车后座,肩贴肩腿碰腿,还一直牵着手,出租车司机一直偷偷地从后视镜看,估计没见过我们这种的,我瞪了他一眼,让他好好开车,我可不想死在这种奇怪理由导致的车祸上。

车里很暖,一暖我就犯困,在家里根本睡不好,我这几天躺床上一直是半梦半醒。

车程只有两个小时,如果我睡着了就意味着我要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叫醒,一下车就要面对凛冽的寒风,我只好强打精神跟闷油瓶说话:“小哥,这几天你过得怎么样啊?北京这几天天不好,你怎么出来也不戴个口罩。对了,这几天都吃什么啊,胖子不会天天给你叫外卖吧?还是天天带你下馆子?还是他给你买了个烤鸭让你饿了就啃一口?操,他不会是把你一人丢家里自己跑去搓麻喝酒了吧?你这几天都穿这么薄在外头晃悠?你不会是没带钥匙进不去家门了吧!?”

我一口气把我担心的事情都问了出来,闷油瓶没嫌我婆妈,耐心地回答我的问题,他说话的时候会扭头看着我,眼睛比在照片里看着还亮,跟我连珠炮一样的语速不同,他语速平缓,不急不躁地把一切娓娓道来。

闷油瓶很少说话,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肯张嘴,也多半言简意赅,这么没营养的话题他也愿意跟我聊两个钟头,让我不由有些感动,他的声音很好听,我一直都知道。

我们进门的时候胖子还在睡,年都过去三天了他还宿醉不醒,简直颓废,我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把他从床上掀了下来,然后大喊:“surprise!”

胖子迷茫地抬起头,脸上还有睡红了的印子,见是我回来了也立刻不客气地踹了我一脚,说我终于舍得回来看兄弟了,晚上必须得叫上小花他们一起喝一顿才行。

我说你还喝,你一把年龄也不知道好好爱护一下自己的肾,到时候喝坏了得换看你怎么办,医生一刀下去全是脂肪,还得多切几层,多劳民伤财。

胖子满不在乎:“你懂个屁,胖爷的肾坚强着呢,有这个闲工夫担心我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瘦得跟豆芽菜似的一看就肾亏。”

我把桌子上的饭盒拍在他脸上:“你别给我扯没用的,我让你好好照顾小哥,你就天天给他叫外卖啊?这些都胆固醇超标,地沟油知道不?”

“瞧你说的,怎么就天天叫了,胖爷我给小哥做饭那是一日三餐顿顿不落,也就是特殊情况的时候才叫了几次外卖。”胖子睁着眼说瞎话,当我看不见似的把一垃圾桶的外卖盒朝茶几下面踢。

我走到电视旁边把挂历拿下来哗啦啦地翻,一翻一手的灰:“你看看你这日子过的,外头已经很多雾霾了,你家里就不能好好搞搞卫生吗?在外吸尘在家吸灰!”

胖子就道:“得了吧,小哥在我这你才这么说,不在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关心我家的卫生,这不是没办法吗,要不是你给那闺女通风报信,胖爷至于天天提心吊胆的有家难回么!”

我知道胖子说的是那个一直追着他要他娶的姑娘,心说行啊姑娘口味一直没变啊,这肥腻的口味吃了这么久都没吃腻,还紧追不舍呢。

跟胖子扯了一会皮我倦意更深,要跟他借床睡一会,胖子让我去小哥的床睡,他昨晚一宿没睡正困着也要睡觉。

闷油瓶的房间比客厅要好太多,至少垃圾都在垃圾桶里,被子还在床上,我随便洗洗脸漱漱口就朝床上一扑,总算清净了,不用再听那些老不羞为了几百万跟我唧唧歪歪。

闷油瓶帮我把外套挂起来,问我:“这几天睡得还好么?”

我不想他担心,就道:“挺好的,小哥你给我搞的那个香用着挺不错,闻着就想睡觉。”

闷油瓶说那就好,只是可惜那种香现在已经快绝迹了,他搞不到更多的了,我想起二叔说过的话,立刻着急道:“小哥你能弄到这么多已经很牛逼了,其实我现在睡得挺好,没有那个香也能睡着!真的,现在沾枕头就着!你千万别再费劲去找了!”

闷油瓶坐在床边,伸出手摸上我的脸,略微用力地搓了搓我的黑眼圈,那表情好像在看家里不听话还要撒谎的小孩,我只好改口道:“乡下过年规矩多,得熬夜,回家我绝对能睡着的。”

闷油瓶不置可否,帮我把被子拽上来掖好,低头亲了亲我的嘴巴:“我陪着你,睡吧。”

归心似箭,成语,出自《好俅传》,意思是想回家的心情像射出的箭一样快。形容回家心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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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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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还是老的辣》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说来庸俗惭愧得很,我的人生走到现在也已经过了一半,细细想来没什么大成就,大多数光阴都荒废在“赚钱”二字上,不论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总之离不开。

也许是我这个人天生命不好点又背,那么努力地赚钱,钱还是不够用,我二十岁的时候愁钱是怕交不起水电费,三十岁的时候愁钱是怕不够给大家分一杯羹,而现在我愁钱是怕买不起房子。

在我事业最顶峰兜里最有钱的时候也曾有全款买房的魄力,只是我不想买,有房子不代表有了家,没人的房子只能算个休息所,大多数时间里我睡在阴森恐怖的墓道里,旁边不是干尸就是粽子,在哪儿都是休息,干脆就不买房子了,省的回去一看屋里那么萧条让人心寒。

这些年过得太苦太累,总有人对我说你应该成个家,回到家里有人准备好了热菜热饭在等,就可以暂时洗去一身疲倦,至少在家里做一个普通的男人,这样你的心理压力会小一点,不至于活得那么累。

不论我见识过多少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我承认我的内心还是期望着万家灯火里有属于我的那一盏明灯,偶尔也会心动,可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

我想成家,不是因为我对未来充满希望,恰恰是因为我的绝望,在绝望中成的家还算是家吗?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下一秒,就别耽误别人的最美年华了。

在岁月中一路蹉跎着走了十一个年头,我想成家的心思也渐渐淡了,我以为我会这么一辈子下去,一条狗一个老头西湖边上走一走,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还能重拾当年的那份对家的憧憬。

新年新气象,不管怎么样我想给闷油瓶一个能安稳度日的家,不能天天过得跟苦行僧一样,他活了这些年连家字怎么写都不知道,怎么着也得给他搞个好房子住一住。

房地产这一块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现在这房价简直是逆了天地高,早就说过了我家是无产阶级,家底殷实对我来说是光是电是神话,再加上我去接闷油瓶的时候搞了那么大的阵势,哪里是拉风,那根本是烧钱,我那时候想的也简单,根本没考虑日后该怎么办。

逼到绝路自然要破釜沉舟,等胜利了以后还得接着过日子,船还得补锅还得修,一掷千金是挺爽,回家一算账心疼得不能呼吸。

我拿着厚厚一叠传单,对着上面的数字长吁短叹,瞄着闷油瓶擦窗户的背影,心想当年他来我这的时候,我就应该哄他先把房子买好,搁到现在得省多少钱啊。

“老板,这个怎么卖啊?”几个一看就是旅游散客的小姑娘在店里晃悠了几圈,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指着柜子上的一个清朝花瓶,问闷油瓶道。

我就纳了闷了,我一大活人大刀阔马地坐在店中间,她们凭什么认为擦玻璃的那个会是老板?这样的人来了几波以后,我干脆直接挂上暂不营业的牌子,大鱼小虾统统不接待了。

王盟对我的消极怠工很是痛心疾首,我一边愁着钱不够一边把送上门的生意赶出去,也是不能理解我这种蛇精病,当然这种唾弃他也只敢想想,表面上他还是得服服帖帖地帮我出谋划策。

“老板,我觉得这个就不错,你和张老板两个人住足够了。”王盟把一张传单递给我,上面介绍的房子多是小户型,地点偏到了喜马拉雅山,开车过去能横跨整个杭州。

我把传单扔在他的脸上:“这种房子配得上我吗?再找!”

虽然我钱少但是我事多呀,难得买个房子,肯定是冲住一辈子去的,没有点要求怎么行呢。

我对房子提了几点要求,能达到这几点的房子也就勉勉强强能住了,第一呢要在西湖边上,风景好;第二房子必须是独栋别墅,我不喜欢别人住在我旁边,安静和独立是最基本的;第三要有一个大院子,这样小满哥想跑两步的时候还能跑两步,而且采光一定要好,我们一家都很喜欢晒太阳,日照必须从天亮一直照到天黑才行。

想也知道,能配得上我这种要求的房子价格不要太好看,我又龟毛不肯分期只想全款,想要一次拿出这么大一笔现金实在困难,毕竟资产归资产,流动资金总是不多的。

闷油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完全不能体会我的焦头烂额,每天就给他的小白花浇浇水,带着小满哥晒晒太阳,偶尔奉我的命令出门买买菜,遗世独立得很。

我知道对他来说钱根本不是事,地下的那点玩意就是他的存款,缺钱了下去摸几样,别说一个独栋别墅,他买一个小区也绰绰有余。

有一必有二有二就有三,既然已经决定让闷油瓶退出江湖,我就不能一缺钱就把他推出去赚钱,他又不是我的生财工具,同理,我也不能再下斗挣钱,这种事不能开先例,免得惹祸上身。

我在这一圈玩了这么多年总还有几分薄面,天真地以为不下斗我不也能干倒买倒卖吗,不料我玩小的不要紧,我盘口里的人慌了手脚,还以为我是嫌他们手脚不利索,我怎么解释都没用。

没钱赚也就算了,还要养着小满哥和小哥这两个费钱的祖宗,看来想做一个扛得起家庭责任的男人也没那么容易。

“吴邪。”闷油瓶喊了我一声,把炒好的小青菜装盘递给我,让我端出去。

自从我发现闷油瓶刀功很不错以后,做饭的工作就分给了他一半,他负责买菜切菜炒菜,我就负责洗菜和蒸个米饭,他的力气够大,颠勺的时候一棵菜也不会叫它跑出去,炒出来的菜火候棒棒哒。

我端着盘子,心想实在不行闷油瓶可以去当厨师,听说现在厨师工资还都挺高的,不错不错,可以考虑一下。

走出厨房前我瞄到墙角有两个泡菜罐,做得挺糙的,印着画工拙劣的仿青花图案,昨天我还没看见这玩意,应该是小哥出去买菜的时候弄回来的,有点好奇地问:“小哥,你弄的泡菜?”

闷油瓶点了点头,我想起他老家是东北的,也许做泡菜是他的习惯,就是这年都过去了他才想起来做泡菜,是不是有点晚了,就算要弄泡菜也该搞个好点的坛子,家里又没有穷到这个份上。

这么想归这么想,闷油瓶有一个接地气的兴趣是好事,我不能打击他,就说:“那正好,我老爹蛮喜欢吃这个的,做好了可以给他也送一点。”

闷油瓶道:“只是罐子,没有泡菜。”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想吃我明天可以弄。”

我连忙摇头,那玩意外头买几块钱就够吃一年,何必自己费劲做,不过他不做泡菜干嘛要买泡菜坛子呢?为了怀旧?也不是没可能。

闷油瓶出门买菜的时候偶尔也会带点别的,比如他最近痴迷一种老牌子的糖果,鲜艳的老包装一看就知道是上世纪的设计,也许这种糖果勾起了他难得的童年回忆,所以每次路过那个卖老零食的小地摊,他总爱买一大堆回来,他也不吃,就放在罐子里摆在窗台上,时间长了满窗台都是他摆的糖果罐。

我对闷油瓶在意的事情都很在意,曾经问过他那个盒子里到底放了什么,闷油瓶说他小时候对年唯一的记忆,就是有人给过他一颗颜色很鲜艳的糖果,不舍得吃就一直留着。

有一次他被家族人带下一个斗用来放血,自觉回不来了,就把糖果吃掉了,糖果皮放在樟木小盒子里藏在斗里面,坎肩一提他就想起来了,所以去拿了回来。

想想张家的倒斗方式再想想我们这一派,我不禁有些自愧不如,他们家倒过的斗三进三出都还能保持原样,反观我和胖子,下一个毁一个,留点啥进去这辈子也取不出了。

我对闷油瓶的小兴趣持放任态度,毕竟他这种人实在太难得能喜欢点什么了,反正不贵爱买啥买啥呗,我抱着这样的想法也就没多问他为什么要买泡菜罐,一头扎在买房子的事情上。

我要买房子的消息不胫而走,胖子知道这事以后特地打电话给我,蹿腾我搬到北京住,这样我们打麻将的时候就能凑一桌了,我对吸雾霾没兴趣,再说杭州我都买不起,就不去北京自取其辱了。

买不到心仪的房子我很烦躁,一天催王盟二十多遍让他给我找房子,王盟被我逼得没办法,还真给我找了这么一栋,勉强符合我的三个条件。

卖家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听说这房子本来是她的嫁妆,没想到结婚前新郎出轨,她看着房子就伤心,想出国不再回来,房子挂了牌子出售,急着出手价格也就不讲究了。

房子没有住过,说是二手也不算,我倒是不介意这个,唯一让我有点不满意的是房子已经精装修过了,而且是那姑娘自己装的,小女生的品味能有什么靠谱的,万一我不满意拆了重装可是很费劲的。

王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着这么一栋,实在不愿意再去找,一听我不想去立刻就急了:“老板你别这样想啊,说不定你一看就特别喜欢呢?这个价格真的不好找,我跟她说好了,你要是能付全款她还愿意更低一点,好不好总看一眼啊,也不耽误您做生意是吧?”

装修好了也有装修好了的好处,买了就能住也不用费心装修,更重要的是可以杀价,我就让王盟帮我约个礼拜天。她着急卖我不能让她觉得我着急买,吊她几天让她多着急我才能多杀价,我不怕有人跟我抢,我是愿意付全款的,有钱任性。

比起看房子我更着急看闷油瓶这几天到底在搞什么,家里的泡菜坛越来越多,这孩子真是不管不行,今天我眼睁睁看着他带回来二十个坛子堆在角落,我这是古董铺不是杂货铺,他带回来的那些坛子质量糙得我都没眼看,要是给客人看到了还了得,以为我这铺子就倒腾这些破玩意呢。

我试探着问闷油瓶:“小哥,你搞这些坛子来是想干嘛啊?腌咸菜啊?”

闷油瓶摇头,我又问:“那你是喜欢这种坛子?”

闷油瓶还是摇头,我有点沉不住气了,也不喜欢也不腌咸菜,那拿来干什么?总不至于是拿来卖的吧,这样的破坛子连三十块钱都卖不掉,我古董铺要是卖这个那招牌可就真给砸了。

问不出来就只能查,我让王盟去查查闷油瓶最近在干什么,查回来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差点从凳子上滚下来,王盟也是一脸见鬼的表情,可能是怕我不信,语无伦次地道:“老板你别这么看我,我也怕不准特别亲自去看的,张老板真的就坐在里面,他我还能认错吗?我还拍了照片呢,就跟后面夹着呢!”

我就是看了照片才惊讶地从凳子上滚下来,这事说出来未免太惊悚,闷油瓶什么人物啊,大风大浪什么没经历过,这么多年了把多少阴谋诡计斩于马下,会被这种小骗局骗到我实在不敢相信。

根据王盟的调查,在我们隔壁的那条街上开了一个专卖泡菜坛子的店,外表上是卖坛子,其实就是个传销组织,拉人进去听课发展下线,闷油瓶拿回的那种坛子一个售价要298,一次性买二十个才算你入会,会员每个月要卖出一百个才算任务达标。

王盟跟了闷油瓶一天,发现闷油瓶是他们新发展的下线之一,每天下午三点还会跟着他们一起去听所谓的成功课程,而且他还会做笔记。

我万万没想到这种传销手段能骗得到闷油瓶,传销一骗愚昧无知二骗贪心不足三骗脑子糊涂,闷油瓶除非是老年痴呆了,不然以他的头脑绝不可能会被骗。

我猜这个公司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它背后极有可能隐藏着某些人,这些王盟是查不出来的,我又派人去把这公司里外里查了一遍,他们老板不姓汪也不姓张,真的就只是一个纯粹骗人的传销组织而已。

闷油瓶算不上一个合格的传销者,他也不发展下线,就默默地朝家里买坛子,我总不好直接当着他的面说小哥你被骗了那是个骗子公司,那太伤他自尊了,委婉地提了几句也不知道他听懂没,还是朝家里不停地买坛子,我的小铺子本来就小,这么些坛子一搁半边铺面都没了。

我真不是心疼那点钱,就是这一个破坛子卖298也就算了,里面还是空的连泡菜都没有,送吧太低档,卖吧我丢不起那个人,丢掉吧是钱买的,留着吧我自己不高兴,于是守着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一大堆泡菜坛子心塞成狗。

为了最大化地利用这些坛子,我干脆让王盟找了几个老大娘,真的用它们腌咸菜,正好过年没给手下的兄弟们发福利,一人两坛就算元宵节福利了,王盟跟我这么多年,我就让他自己多拿点,十坛八坛的不要客气,不拿不行,强制福利。

闷油瓶做事总有他自己的道理,查清楚这公司背后没问题后我也就放心了,随他怎么折腾去,反正我不信他真被洗脑了。要是真能把闷油瓶给洗脑,那这公司还卖什么泡菜坛子啊,简直是军事机密一样的洗脑技术,分分钟占领全国领先世界。

很快约好看房子的日子就到了,闷油瓶要去听传销课不去,王盟带着一身酸菜味无精打采地开着车带我去看房子,车里全是咸菜味,那味道大得我半废的鼻子都闻到了,嫌弃地打开窗户散味的同时还不忘数落王盟:“王盟你这车里都是什么味啊,有空赶紧去刷刷车,不然人家一闻我伙计身上全是酸菜味,还怎么做生意啊?”

王盟对我如此厚颜无耻的行为早就习惯了,只当自己没听见,别墅所在的小区离我店铺有二十分钟的车程,胜在清净没什么游客,我也就不计较这点小瑕疵了。

卖房子的姑娘长得白白净净,虽然在笑眼角却红红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忧郁,她带着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给我介绍那些家具的牌子和用处。

别墅的格局不算太好,但装修得十分精致人性化,每一处细节都考虑到了,姑娘的前男友听说有将近一米九,为了让他住得舒适,家里的东西都修得挺大挺高,一米六不到的小姑娘带我看卫生间的时候,我发现如果她站在这个洗脸台前洗脸是需要抬胳膊的。

姑娘穿着打扮都看得出是十分向往梦幻的类型,房子的装修风格却一点都不女气,很多设计颜色深得我心,家具的选材也都是用最舒服的,看得出她在设计这个房子的时候,对能够住进来的人充满了多少期待。

她逐一介绍着她的用心,她的爱情,却不是为了当初要住进来的那个男人,她把她对未来的期待挂牌出售,任由购买者评头论足,介绍到一半她就忍不住哭了出来,捂着嘴跟我道歉:“对不起吴先生,我失态了,请你等一下,等我平静一下再带你继续参观……”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道:“就到这里吧,我很喜欢这个房子,我买了,你不用介绍了。”

我没有跟她杀价,这么用心的房子值得她开出的那个价格,临走前姑娘问我:“吴先生,我能冒昧地请问你,这个房子你买下来是准备干什么的吗?”

我告诉她我要跟我很爱很爱的一个人一起住,她笑了笑,说祝我们能够幸福。

买房子需要签大量的合同,姑娘一个月以后就要出国,这意味着我要在这一个月内筹齐买房子的钱,我手头上的筷子头最近都没什么好货色,龙脊背之流更是很久没见了,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还不算什么,让我头疼的主要原因是闷油瓶买坛子的速度远远高于我腌咸菜送人的速度,楼下都已经堆不下了,我掐指一算他至少花了十几万在这些破坛子上,眼见他越买越多,要是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他能把我们新家的洗手间赔出去。

我决定跟闷油瓶进行一次深刻的谈话,至少别再买泡菜坛了,家里真的没地方搁了,准备了好几天,我还写了个发言稿。

可没想到还没轮到我跟他谈,那个传销组织就被警察连锅端了,端的那天闹得挺大,光警车就停了半条街,来回拉了两趟才把人拉完。

好在端的那天闷油瓶没去,因为搞传销把哑巴张弄进去了这种消息要是传到道上,我吴小佛爷的名声会变成什么样我都不敢想。

上家被抓闷油瓶丝毫没被影响,带着小满哥优哉游哉地坐在一屋子泡菜坛子里,对着灯光仔细端详一个泥坛子,好像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闷油瓶是这么一个败家玩意呢,我越算账越觉得心疼,白白给传销组织贡献了小二十万,有这二十万干什么不好。

闷油瓶把那个泡菜坛子翻过来覆过去,看得如痴如醉,我愁着买房子的钱,看他那个死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就道:“有什么好看的,你看来看去也看不出花来,小哥不是我说你,你也是老同志了,怎么能……”

“吴邪,”闷油瓶打断我即将开始的滔滔不绝,敲了敲手里的那个泡菜坛,对我道:“你看看这个,觉得它的形状像什么。”

我一直觉得那就是个泥罐子,没仔细看过,闷油瓶一提我才发现它的形状不太像泡菜坛,仔细端详之后不由惊叫:“卧槽!?”

我连夜找人把坛子外面的那层泥洗掉了,洗掉之后发现这是一个品相非常完整非常精美的元代官窑青花瓷,这样的东西一发现可都是上交国家的,普通人根本不敢出手,外国拍卖行上元青花屡创新高,要是把它拿到新月饭店去拍卖,得出的数字我做梦都能笑醒。

姜果然是老的辣,闷油瓶独具慧眼,买菜的时候路过了一次那个传销组织的店,一眼就看出摆在柜子最上面展示的东西有蹊跷,他假装被传销洗脑阔气地买了很多泡菜坛,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元青花。

闷油瓶告诉我在文革时期为了保护这些东西,普通人选择在上面刷红油漆用作保护,张家怕不保险,琢磨出了一个新办法,可以在瓷器外面再烧一层泥胎,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泥罐子泥坛子,这是他们张家独到的一门手艺。

二十万就搞来了这个元青花,这个漏捡得实在漂亮,我恨不得抱着他的脑袋狠狠亲他一口,连那些破坛子看着都顺眼极了,我就说我家闷油瓶不可能被传销组织洗脑不是,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跟姑娘签合同前怕闷油瓶不喜欢,我带闷油瓶又去看了一次房子,他只对院子里种的一棵树提出了点意见,要我在旁边再种一棵,说院子里只种一棵树不吉利。

房子已经散了好几个月的气,异味基本跑光了,我把屋子里几样不合用的家具换了,分分钟带着闷油瓶搬进了新家,卧室里那大床晒得又松又软,我连衣服都懒得换就上去滚了几下。

闷油瓶没我那么幼稚,站在窗台边上把他的糖果罐整整齐齐地摆上去,阳光经过那些糖果纸的折射,星星洒洒地散在白墙上,有点晃眼,我得意洋洋地问闷油瓶道:“怎么样,咱们新家不错吧?我是不是特别有眼光?”

闷油瓶没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道:“吴邪,我明天要出一趟门。”

我现在已经不怕他出门了,只要他跟我交代清楚去哪儿就行,他一个成年人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不能老关着他,询问了他一些细节,立刻掏出手机来给他定火车票。

“小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翻着12306,随口问道。

闷油瓶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吴邪,我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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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我幼时爷爷经常念叨这句话,等我长到足够理解后半句话意思的时候,已经是我三十岁以后的事了,三十岁是人生的分水岭,各种意义上。

混我们这一行的切忌交浅言深,地底下哪个不是生死过命的兄弟,回到了地面上见了光哪个都能捅对方几刀,日子久了“人心”二字越发刻薄。

至于前半句话的道理我根本不用领悟,它无时无刻不贯穿着我的人生,一直到此时此刻,我也依旧身体力行地实践着。

“东家,不就是个小鬼,至于安排这么多人吗?营长一个人就能把他逮回来。”坎肩检查着手上的弹弓,对我要他使用红色皮筋的决策十分不解,在他看来我这是在浪费人才浪费时间。

我嚼着花生,啐了他一口:“你懂个屁,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别逼逼,等会打起来你就朝丫膝盖上打,别打头,我要活的。”

坎肩还是没忍住逼逼:“东家,要是这人这么重要,您直接找张老板出手就是了,万一那小鬼真的跟您说得那么厉害,咱们也好有个后招不是?”

我心想我等了那么久就是等他不在才动手抓人,他要是在我哪敢玩这么一出,不过这话不能跟伙计讲,就道:“杀鸡焉用牛刀,你也说了一个小鬼,你们这么多人要是都抓不住他,那你们也别干了,明天就回老家种地去吧。”

想想也是,我在这一行混了这些年,干下多少缺德事,现在大闹天宫完了就想皈依我佛哪有那么容易,周围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江湖好进不好出啊。

虽然老早就发现了道上派来监视我的人的踪迹,碍于闷油瓶一直在不好动手,我只好假装没看见,暗地里观察这些人中哪些是小虾米哪些是真卧底。

时间是最好的过滤器,这些人来了走了,只有固定的几个兀自不动,我查了这些人的背景,多多少少都有些破绽,唯有一个毫无破绽不说,背景还完美得可怕,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我都要怀疑是我自己多疑。

能把无中生有的背景安排得这么完美,我混到现在也只见过两个势力,这两个势力都是我的心头大忌,祸害了我老吴家三代忠良,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最容易让人麻痹大意的无外乎四种人:老、弱、幼、孕,这次我锁定的目标就是幼和弱,目标名叫李铭,一个瘦瘦弱弱的普通高中男生,每天背着大书包经过我店门口四次。

从我店门口经过的学生很多,他是最特别的一个,跟那两个势力常年斗智斗勇的经历让我对他们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李铭身上有让我很不舒服的地方。

正愁没时间抓人,恰好闷油瓶说他要走一个礼拜,我掐指一算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可以动手抓人了,我可以在闷油瓶走的这一个礼拜里把麻烦事处理得妥妥哒,等他回来了一切风平浪静,简直完美。

在行动前我摸清了那个小鬼在我四周活动的规律和轨迹,撒网的地方是个小胡同,地形很讨巧非常适合瓮中捉鳖,我坐在二楼的小茶馆正好能控制全局还能隐藏自己,路人三两只的早就清过场了。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李铭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他一脚踏进包围圈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进了套,我这些年很专注研究人的微表情和小动作,我捕捉到他入套的一瞬间看了五个方向,速度很快,全是我的人藏身的地方,学生没有这样的本事。

李铭的脚步只顿了三四秒钟,他蹭了蹭鞋底,还想假装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强行朝前走,很快他发现这样行不通,我的人目的很明确,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实行包抄。他越犹豫我的胜算越大,在这种情况下要么他一装到底要么他就立刻动手,我看着李铭明显犹豫的表情,心想小鬼就是小鬼。

营长性子急,已经仗着体型优势朝小鬼压了过去,因为这地方怎么都还算是闹市,我又想抓个活的,所以伙计们也没带什么杀伤性的武器,一人一根电击棒挥得嗖嗖响。

李铭拽下书包挡住了营长的一记暴击,用一个很诡异的身法矮了矮身,仗着体态消瘦从营长的咯吱窝下钻了过去,反身一脚把营长踹到了地上,在他踹营长的同时还攥住了其他两个人的胳膊,我只看到他的手腕动了一下,我的两个伙计就嗷嗷叫着捂着手滚在了地上。

直到这时候我还算淡定从容,毕竟行动前我把杭州所有能打的伙计都调过来了,足足有十个人,损失一两个不算什么。我一看小伙子身手挺牛逼啊,分分钟干掉我三个人啊,本来想光明磊落地十对一不动用偷袭的,逼我出手啊,我立刻一拍桌子吼道:“坎肩!”

坎肩不愧是武力担当,拉开弹弓双弹齐发朝着李铭两个膝盖就打了过去,红色皮筋的威力非同小可,这两发打中的话李铭当场就会扑街,未来的几个月乃至一生都可能要在轮椅上度过。

这个当口李铭已经扫倒了我六个人,弹珠打过去的一瞬间他拽起地上的一个倒霉蛋挡在身前,我没想到坎肩会失手,眼睁睁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小鬼也懂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一发现正主在楼上的具体方位,看也不看从地上抄起一根电击棒就朝我的方向甩了过来。

不如意事常八九啊,我被电击棍砸中脑门倒地的一瞬间,眼前浮现的是闷油瓶的脸,这下可真是破了相了,这伤在闷油瓶回来前能不能消,要是他回来了能不能骗他是我自己撞门框上了?

我的人还是很训练有素的,并没有因为我的倒地惊慌失措,坎肩甚至没有过来看我一眼,关心一下他的衣食父母是否还活着,他淡定自若地大喝一声又翻出五颗弹珠朝着李铭攻将过去,坚决执行我的命令不动摇。

要是以前的我这么一砸直接就晕过去了,现在脑门练得结实多了,我爬起来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短得多,大概只有三四分钟,如果我没满脑子跑火车大概还能再缩短两分钟。

三四分钟就足够定输赢了,我刚爬起来坎肩就给撂趴下了,捂着脸嗷嗷叫,李铭居然把他打过去的弹珠化为己用,三颗五颗地全招呼在了坎肩身上,我派出去的人早就倒了一地,声声哀嚎。

众所周知,我是一个靠脑子吃饭的人,我出师的时候黑瞎子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他这辈子没见过我这么笨的,能把我训练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算他积德,希望我以后招子放亮点,该跑的时候就跑该逃的时候就逃,实在跑不掉就跪地求饶,千万别和练家子硬磕。

眼见李铭手里的弹珠就要朝我打来,我立刻捂着脸大喊道:“别打脸!!”

现在的小孩一点规矩都没有,李铭根本不理会我的大喊,手腕一抖两颗弹珠直直地朝我射来,我心中哀嚎,这下只能骗闷油瓶我玩弹弓不小心反弹打自己一脸了,傻逼是傻逼了点,总好过告诉他我叫了十几个人抓小鬼反被小鬼削一顿。

也许是我命不该绝,就在我做好被弹珠操翻在地的准备,惨叫都酝酿好了的一瞬间,离我只有半臂距离的弹珠突然被天外来客半路拦截,我眼前一花勉强看清那是一个垃圾桶,速度太快甩了我一脸香蕉皮。

有如此速度和力度能把那么大的垃圾桶当暗器使的人,那非闷油瓶莫属,我顶着香蕉皮看到从胡同口杀出来的闷油瓶,仿佛看到了脚踩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如果他能把胡同口的垃圾桶换成别的暗器,我想我会更爱他一点。

我没有深究为什么昨天被我亲自送上火车的闷油瓶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愿意承认他在这件事情上骗了我,下意识就给他找好了十个八个的借口,也许他的事办完了立刻就赶回来了呢?

李铭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程咬金,整个人呆在了原地,闷油瓶那一垃圾桶砸过来八成砸毁了他的自信心,我有点小人得志地暗笑,小鬼不是身手好吗,不是还敢用电棍砸我吗,看等会叔叔怎么教你学做人!

我信心满满地指着李铭道:“小哥!把这小鬼给我抓起来!”

坎肩一听闷油瓶来了也不趴在地上装死了,爬起来捂着脸含糊不清地道:“东家原来你早就安排好了啊,不早说,哎呦疼死我了!呸呸。”

我一看坎肩满嘴血地吐出两颗后槽牙,不禁暗暗庆幸,还好闷油瓶救驾及时挡住了那两颗弹珠,不然我后半辈子再也不能嗑瓜子了,那得多寂寞啊。

有闷油瓶坐镇我丝毫不怕那小鬼会跑掉,淡定从容地摘掉香蕉皮擦了把脸,慢悠悠地从茶馆走下楼去。我很想闲庭信步一派优雅地走到那小鬼面前,做出一个胜利者该有的姿态来,可惜现实是我脑门上肿了一个好大的包,不论如何摆表情都显得可笑,干脆面无表情地走到那小子面前,冷声道:“说吧,谁派你来的?”

李铭真的很不适合做这种卧底工作,武力值不俗心理素质太差,表情全写在脸上,一点心机都没有,我这话刚问出来他就怯怯地去瞄闷油瓶,嘴唇开合两下没发出声音。

我不应该跟黑瞎子学读唇语的,虽然我学得半半拉拉,那么简单的两个字我还是能认得出,李铭,或者是张铭,他没有喊出口的两个字是族长。

族长,张家人,行啊,大水冲了龙王庙,我说怎么闷油瓶没动手他也不跑呢,敢情跟闷油瓶一家的。

我现在的情况很不适合思考,可能是被砸得有点脑震荡,头重脚轻耳鸣目眩,左右环顾一圈还就我伤得最轻,计划惨痛失败,我揉了揉太阳穴对坎肩道:“叫人来,先送大家去医院。”

我跟一堆伤员一起被送进了医院,拍片一看果然是轻微脑震荡,医生连药也没给我开就把我撵出了办公室。

其他人就没我这么幸运了,骨折的骨折掉牙的掉牙,我拿到药费单子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转念一想这钱凭什么我出啊,就把药费单子甩给张铭让他去付,看在我跟他族长那么熟的面子上,随随便便赔个几十万也就算了。

张铭一脸无辜地掏了掏兜,我一看张家是真没落了,小孩兜里一共就三十五块零两毛,搞得我像黑社会收保护费一样,最后还是闷油瓶接过了单子默默地去付账才打破僵局。

等确定闷油瓶走远了,张铭立刻拦着我问道:“刚才我扔你的力气根本不大,你明明可以躲过去的,我看得出来你能躲过去才扔的,你为什么不躲?”

小孩没什么城府倒也机灵,估计憋了挺久现在才问出口,也是难为他,他看得挺准,在躲这方面我可是行家,那一棍力度和准头都没的说,就是速度太慢,在我眼里跟慢动作没两样,我的运动神经不说能接住,躲开肯定没问题。

谁让我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这小鬼呢,要抓早抓了,他只是我计划里利用的一部分而已,我的主要目的是引闷油瓶出来,我知道他根本没去宁夏,我就是想看看在我的生命安危的大前提下,直钩他咬还是不咬。

这件事活该闷油瓶倒霉,他那班火车因为泥石流堵在半路上了,晚点了三个多小时,他却还能准点给我发短信说他到了,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打小我就容易盲目信任别人,缺心眼搁普通人身上顶多吃点亏,搁在我身上就要命,我只好强迫自己不去信人。戒掉信任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我不得不把多疑培养成一种习惯,用怀疑的眼光去看待每一个人,就像一个生活在文革时期的黑五类份子。

偏偏闷油瓶在我心中树立了一个足以依赖信任的形象,即使这十年来他身上的神秘色彩已经渐渐褪色,我对他的信任也分毫未减,一边是融入骨血的怀疑,一边是深入人心的信任,搞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

我有时候会莫名对闷油瓶有点小愧疚,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还被我各种怀疑,有时候又对他有点咬牙切齿,明明知道我是一个多疑的人,非要干点什么事给我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想想这日子过得真他娘的累。  

我拍了拍张铭的肩膀,露出一个看破别说破的笑容,我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一般人早就明白了,谁知他就是不懂,拽着我死不撒手,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你说啊,你明明可以躲过去的,为什么不躲?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仗着身高优势揪了他头发一把:“大人的事小孩少管,滚回家玩蛋去!”

坎肩揉着腮帮子一瘸一拐地凑过来,他刚看好牙,哭丧着脸对我道:“东家,这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招咱们以后少用行吗,我可就那么两排牙,都打光了以后就只能喝豆腐脑了。”

我烦得很,哪有心情跟他掰扯战略战术,想当年我用的都是自杀式送人头战术,他掉了两颗牙就成功完成任务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张铭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很不服气地道:“我要告诉族长!”

我一听就乐了,小屁孩那语气跟我告你家长去一样一样的,他也不想想他都能发现的事,他族长能不发现吗?我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道:“去说去说,你别光跟着你们族长学身手,也跟他学学做人,你看你们族长做人做得多失败,没想到你比他还失败。”

张铭根本讲不过我,他没想到我一把年龄了还这么厚颜无耻,哆哆嗦嗦半天没找到反驳的词,气得自己猫墙角生闷气去了。

我基本可以确定这孩子不是张家本家里的人,顶多就是挂个姓,他的身手套路和单纯的思维方式都跟张家的训练方式大相径庭,手指头也没有长出来一截,八成又是他们拐带的小孩,他们张家是不是都喜欢拐这种单纯又好骗的小孩为他们卖命啊,忒不厚道。

张铭朝墙角猫的时候我才猛然注意到,张铭跟坎肩的身材很像,尤其是看背影,如果他们穿同一件衣服背对着我,我都不一定分得清哪个是坎肩。

我心一沉,一个想法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我问坎肩道:“上个礼拜二你来没来我家找闷油瓶?”

坎肩一愣,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摇头道:“上个礼拜二?东家你记错了吧,我上礼拜二下地,礼拜五才回来,我咋能去找张老板呢。”

我略微一算,发现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坎肩来找闷油瓶,我会感觉他有点怪怪的,现在回头一想那根本就不是坎肩,是张铭伪装成坎肩来找闷油瓶的。

行啊,孩子大了不尿炕了还学会玩暗度陈仓了,闷油瓶跟张家有联系我并不惊讶,我惊讶的是我到底是有多可怕,他还得偷偷地跟外头传递信息,直接把我的小铺子当成地下联络点了,不是张家在监视他,根本是他在联系张家。

我在闷油瓶心里大抵还是十年前的那个傻逼,他做事的时候根本没认真防我,想通了他跟张家其实是有联系的这一点,很多我一直解释不通的事就有了答案。

最明显的是过年那会儿闷油瓶给我发的照片,第一张他拍的电视没问题,问题就是那挂历,挂历上面的灰太多了显得有些刻意,胖子确实不是一个爱打扫卫生的人,但那挂历他每个月至少也要翻一次,不可能有那么多的灰,后来我去他家的时候也特别去看过,挂历上的灰只有很薄的一层,明显不是同一个挂历。

闷油瓶过年的时候根本没和胖子在一起,后来他给我的自拍也能说明这一点,掩饰得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他干脆故意把整个画面撑满不给我看背景,好让我看不出他在哪里。

我提前了几天回北京打乱了闷油瓶原本的计划,我猜他那时候也刚刚到北京的某个机场,怕我到胖子家发现他没在,才火急火燎地跑到机场去接我,如果不是这样,那他就是孙悟空,一个跟斗云就能把两个钟头的时间缩成四十分钟。

二叔知道那香是闷油瓶搞来的以后说了什么来着?他说原来如此,只有张家有这种手段,我当时只想着小哥就是这么牛逼,所以忽略了他说的是张家,不是张起灵。

对细节的执着导致我能记住很多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些小事在某些紧要关头往往能够发挥很重要的功能,我一直坚信这一点,比如现在,我就能很准确地回忆起我俩一起生活的时候那些不太对劲的细节,越想越觉得憋屈。

闷油瓶不是一个特别爱玩心眼的人,一玩起来就不是人,到头来这点心机全用我身上了,呵呵。

我盯着张铭,张铭立刻紧张起来,朝后缩了缩,我问他:“上礼拜二是你扮成坎肩来找你们族长的吧?说了什么?”

张铭猛摇头:“我不知道!”

坎肩知道有人冒充他招摇撞骗很是愤怒,他完全不能容忍有人冒充他接近他无限崇拜的闷油瓶,一把揪住张铭的脖领子:“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说实话!不然掐死你!”

“我怎么可能知道!海客哥让我送信,我又没看里面的内容!”

“……”

“……”

很好,我的老熟人,社会主义的大毒瘤,他不老实在香港卖蛋挞奶茶,居然还敢漂洋过海出现在我面前,这次不把他打成肠粉都对不起他恶心我这么多年!

正准备抓住张铭严刑拷问,手机突然嗡嗡了几下,我拿出来一看十几条银行短信,闷油瓶去付钱居然用的是我给他的卡,敢情最后还是我买单,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仔细想想这么多年闷油瓶跟我说过的话,全他娘的在跟我打马虎眼,根本禁不起推敲,他的想法永远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瞧。

我从不愿意叫他张起灵,嘴上叫小哥,想他的时候就用闷油瓶,实在不行宁愿叫他大张哥这种接地气的名字,因为张起灵可以是任何一个人,而属于我的闷油瓶只能是他一个。

我不能说十几年来我做的事都是为了他,我确实有我自己的思量,可至少我有一份真心在,总希望他能过得好一点,可惜人家不稀罕做我一个人的闷油瓶,人家是要做大事的人。

他愿意继续掺和家族的糟心事没问题,跟我讲清楚说明白啊,玩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一招是怎么回事,想到闷油瓶可能是在暗搓搓地利用我,我就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冷,即使是没有利用我,哪天冷不丁地跑不见了也够我喝一壶,他前科累累实在让我信不起来。

我太沉浸于自己的思考,闷油瓶刷完我的卡走出来我都没发现,还是坎肩戳了我一下我才回神。

张铭看到闷油瓶好像看到了主心骨,想过去又有点心虚自己刚刚说漏了嘴,说真的他这种卧底在我这根本活不过三天,张海客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不起我,派这么一位来侮辱我的智商。

闷油瓶走到我身边把一堆单据递给我看,他被我戳穿以后就没张嘴说过话,装哑巴装到底,我看他他就也看着我,波澜不惊的一张脸,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愧疚。

他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的就为耍我可能不大,牺牲色相不是他的风格,八成还是他家里出的问题,张家元气大伤想找族长回去继续为家族当牛做马贡献一生,嗯,很有这个可能。

我不理闷油瓶闷油瓶还真不理我,转移目标去看张铭,张铭怯怯地抓了抓头发,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冒出一句:“族长!吴老板讲要见海客哥!”

我一愣,我什么时候说要见张海客了,我恶心他还来不及呢,小兔崽子挺会转移注意力,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忘记他刚用电棍抡我的事,这事没完!

闷油瓶听他此言,终于张嘴说了第一句话:“你想见张海客?”

我正想说别听他瞎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我突然想起以前发现闷油瓶有事瞒着我的时候,我都是很冲动地揪着他的脖领子质问他,但最后总被他四两拨千斤,留下几句不明不白的话就把我堵得死死的,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现如今我也是奔四去的人了,不能再跟以前似的被他牵着鼻子走,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俩之间怎么说也更进一步了,干脆就晾晾他,先解决人民外部矛盾,最后再跟他谈我们的“私人恩怨”,保不齐能出奇制胜,也让闷油瓶瞧瞧爷的手段。

先去见张海客也不错,借此机会我正好能看看他们这次来了多少人,大家搭伙过日子这都小半年了,港陆一家亲,来了这么久我总得见见咱们娘家人不是。

张铭自告奋勇要带我去见张海客,我还真信了他,丫居然带我去坐公交车,连打个的都不舍得。面对不要脸的穷光蛋家族,我只好再次自掏腰包,让王盟开着我的车来接,张铭怕我又怕闷油瓶,车刚停稳就窜上了副驾驶,剩我跟闷油瓶排排坐在后座上。

王盟人精一个,一看我脸色不对就知道应该闭嘴,闷不吭声地开车,恨不得把耳朵也闭起来,张铭叽叽喳喳说什么都不搭腔。

我打定主意要晾着闷油瓶,当然不会跟他讲话,就靠在窗户上往前看,从后视镜里看到我额头上肿起的一个大包,才想到见张海客我现在这个造型一下就输了,身边也没带几个能用的伙计,事出突然,只临时抓了个王盟来充数,动起手来谁把谁打成肠粉都不一定,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

拉弓没有回头箭,王盟开车速度见涨,根本没给我机会后悔,分分钟就停在一间五星级大酒店门口了,门童点头哈腰地来开门,我下车一看这资本主义腐败的派头,啧了啧:“张海客就住这?”

张铭住的可是平房,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自己住酒店吃西餐,让孩子住平房吃盒饭,裤兜里还没给装五十块钱,什么人啊。

张铭丝毫没觉得被不公平对待了,傻呵呵地点头:“嗯,海客哥跟学辉哥还有诗诗姐住这里,学辉哥和诗诗姐昨天去北京了,后天回来。”

我一听这话就懂了,这次来的人不多,加上张铭三男一女,听这个名字除了张铭不是张家人,其他的至少也有个辈分,今天来的还挺巧,只有张海客一个人在。

我单枪匹马地杀过来已经很不明智了,当然不可能再让张铭和闷油瓶跟着,不然上去了他们三个对我一个,打麻将都必输无疑,我跟张海客一对一总归还有点胜算,再说闷油瓶在楼底下等着,张海客未必敢跟我动手。

我让王盟看着大小张,不要让他们离开大厅,王盟问我如果他们坚持要上去怎么办,我想了想告诉他可以不择手段,比如跪地求饶满地打滚之类的,其他的自由发挥,总之等我信号。

根据我的设想,应该是我直接杀上去踹开大门让张海客大吃一惊措手不及,却忘了张铭肯定已经通知过张海客,所以现实是我到门口的时候门已经开了,一个男人坐在小圆桌前喝茶,优哉游哉地朝气势汹汹的我挥手:“呦!”

看面相这男人大概二十八九,身材瘦瘦弱弱整体没什么精神,右手插在裤兜里看不出长度,张家人一贯年龄成谜,外表不能说明什么,这人看着挺弱,保不齐能跳起来一脚踢飞我的头。

我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这张脸,确定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可见到他的第一眼我鸡皮疙瘩就起了一身,一股谜之仇视涌上心头,控制不住地想冲上去抽他。

我猜他也是张家人,就道:“张海客呢?”

男人摸了摸脸,笑了:“哦,我说呢,忘了我已经把面具拿掉了,怪不得你没认出我来。”

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除了张海客没人能说出这种腔调,我说我怎么那么想抽他呢,果然他讲的什么为了装我把脸皮缝在脸上啊,什么装我装了很多年啊全他娘是驴我的!!

张海客跟我扯的鸡巴蛋已经被我证实有一大半是假的,他跟我脸长得不一样倒是唯一的一件好事,我可不想他在香港卖蛋挞还顶着我的脸。

跟张海客斗智斗勇这么多年什么招没拆过,要是写成一本书保准能大卖,现如今我可不怵他,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就不打太极了,我冷笑一声,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刀阔马地朝凳子上一坐:“什么时候来的也不通知我一声,大家这么熟了,荣归故里也不说帮我带点奶粉什么的。”

张海客耸肩,坐到我的对面:“通知不通知的你不也自己来了?再者说吴老板混得风生水起,哪用得着我做代购,不知道今天吴老板来找我有何贵干啊?不会是真想找我带奶粉吧?”

他摘掉人皮面具以后的模样虽说没我帅,也还算顺眼,我总算不用再面对一张跟自己一样的脸讲话,时间长了容易精分。

我把从张铭身上摘下来的学生证朝张海客面前一丢,道:“得了吧,我祖宗八代你都查清楚了,我来干什么你不知道?张海客你挺会坐收渔翁之利啊,你家族长在路边卖水果的时候不见你,我这边刚找到人你就冒出来了,这效率说你没派人盯着我你自己信不信?讲真的,你对我是多念念不忘啊?”

张海客立刻做出一个打住的手势:“别,我对你可没任何兴趣,这又不是我自愿的,别说得好像是我缠着你不放一样。”

我道:“你不是自愿的是吧?那行,你说是谁指使你来的?讲清楚说明白,不然这事没完!”

张海客就道这事真不能随便告诉我,我要是想知道可以直接去问闷油瓶,闷油瓶知道的比他清楚多了,他就是一跑腿小弟,不乐意掺和我们俩之间的事。

一提起这个我就更来气,这不明摆着戳我痛点吗,闷油瓶那嘴跟焊上一样,哦,你们张家有个小秘密,祖上立的规矩,谁都能告诉就是不能告诉姓吴的?

我一拍桌子,差点把桌子上的茶杯震下去,道:“张海客你不要跟我打马虎眼,你们族长那边我自有分寸,要不是有你这个搅屎棍我们好着呢,我就纳了闷了,你们家薅羊毛就逮着一头羊薅是吧?就不能放张起灵一马让他过两天安生日子吗?”

“你别乱给我扣帽子,这事纯属私事,硬要说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我和族长都姓张,这个答案你满意不满意?”张海客敲了敲桌子,脸上写满了无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想象力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么丰富,我要是真想把他弄走还轮得到你?我完全可以在你没看到他的时候把他转移。我早就跟你说过了,真正的张家早就不存在了,内家的血脉被冲散很多年了,哪还有什么族里人,我们这些外家挣扎到现在也只是求个平安,我比你还不想掺和这事你信吗?身不由己这话你应该最清楚啊,大家都是混口饭吃,谁不想过安生日子。”

张海客的话我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我明知道他说的话三分真七分假,还是要继续问下去,在这件事情上我非常被动,必须运用一些套话的小技巧,从张海客的话里抽出看起来比较真的那部分,再结合我掌握的一些事实进行排除,最后过滤出一点点真实可信的部分。

张海客讲话很聪明,什么事情都朝张家死人身上推,一句身不由己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说来说去都是老黄历,我明知他用这一招也没办法拆,因为张家确实是一个很麻烦的部分。

关于张家我不敢说摸了个七七八八,顶多知道一半,张海客有一件事倒是没骗我,那就是张家的秘密实在太多了,能接触到的都是核心人物,偏偏这些人在跟汪家的斗智斗勇中嗝屁了不少,导致秘密体系非常不完整,现存的张家人都在为守护秘密奋斗,可谁也不知道这些秘密究竟是什么。

作为张家的免费劳动力,“张起灵”继承了秘密的一部分,但是闷油瓶到底知道多少我并不清楚,我已经过了会好奇一切的年龄,我希望他脱离这一切自然不会再去追问,万一他想起来自己还有些小秘密,跑得不见人影,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张海客说我想象力丰富,也没见他叙事能力加强,说了半天我总结就是一句话,闷油瓶主动找他商议要事,有一件很重要的、可能会决定张家人未来生存的大事即将发生。

跟张海客扯了一通皮,他车轱辘话来回倒,就是让我去问闷油瓶,说只要闷油瓶点头,他就把所有事都告诉我,闷油瓶不点头他不敢说,他怕有命说没命回香港,我不能把他朝火坑里推,闷油瓶看着蔫巴巴的,发起火来也是很可怕的。

我心道管我屁事,我又没见过他发火的样子,还发火,我就没见过他感情上有过什么大波动,要是真发火我倒真想看看。

张海客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我再如何威逼利诱完全不为所动,就猫在那儿拼命喝茶,水都烧了几壶。我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我的时间很宝贵,不能全浪费在他身上。

算算时间,我晾了闷油瓶几个小时,闷油瓶属于那种抓包必须当场问,久了准保不认账的类型,越晾越油,得抓紧拷问。我在张海客这里呆了这么久,他也拿不准张海客说了什么,正好趁他俩没通气诈一诈闷油瓶,说不定能诈出点什么来。

日子还是要过的,我总不能因为这一次就把闷油瓶扫地出门,他既然为了“私事”专门去找张海客,说明这次的事情比较棘手,虽然他瞒着我,被我发现了也没有特别着急,估计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如此,如果是必须要处理的事情,我可以出一份力帮帮他。

大小张还是很老实的,我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我下去的时候他们还坐在休息室,面前摆了一堆瓜果零食,张铭吧唧吧唧吃得正欢,王盟一脸紧张地守在门口,看到我来了松了好大一口气。

张铭不知道多少天没吃饭,腮帮子塞得满满的,还招呼我一起吃,说这些都是免费的,两三句的工夫就朝我手里塞了三个苹果。

我把这只傻狍子交给王盟,让他带着还给张海客,别自己给跑丢了。我则带着闷油瓶到前台开了一个工作间,我的原则是谈这种事不能在家谈,更不能带回家。

跟闷油瓶谈话是一件很有压力的事情,平时还好,一旦正面交锋就不行了,黑瞎子说得对,这种人自带压迫感,学都学不来,他往那一坐整个房间气氛都变了,即使你知道他可能只是在发呆,还是忍不住冒冷汗。

我正酝酿着怎么开场比较强硬,让他知道这次混不过去必须老实交代,没想到他先开了口,一开口就差点把我气死:“吴邪,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

他说话的语气有一丝微妙,这点微妙让我不由好奇起来,我在闷油瓶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地位,也许在他心里我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他一直用一种长辈的心态看我胡闹,长辈不需要向孩子交代自己的行程,也从来不觉得孩子能够帮得上自己的忙。

他未必不知道我这么多年经历过什么,我的种种变化他都看在眼里,或许他才是我背后的那个如来佛祖,我做了什么他都清楚,只是闭口不提,他不在的时候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他,等他回来了我才发现还是跳不出他的五指山,猜不透他的想法。 

换作以前面对这样的闷油瓶,我只会叹一口气然后就随他去,我没有立场去指责他,连一个朋友的身份都是自封的,若真的放任他走了,顶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他,然后唏嘘一把他的人生。

可是现在不一样,我有足够的立场知道他未来的每一步,因为那是要跟我一起度过的,我不知道闷油瓶还能活多少年,我只知道我能活的时间太短,我未来的每一分钟都计划好要跟他一起度过,不舍得浪费一点点。

我本来以为他也是这么想的,现在看来不一定,闷油瓶未来的人生计划里可能根本没有我,或者有我的只是一小部分,其他的部分我连边都摸不到。

我尽量心平气和地道:“小哥,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但是你我现在既然决定要一起过日子,你总得给我交代一下,你骗我算怎么说的?你也知道你做的那些事都很危险,万一你真折哪儿了,你告诉我,我也好有地方捞你去啊。”

闷油瓶没说话,只是用他黑漆漆的眼珠子使劲盯着我看,我差点给他看心软,只好假装喝茶,低头又道:“我不信张海客说的话,有些事情我希望你告诉我,你要是需要什么帮手,我给你找,我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不要小看我,真的,我现在能帮你,你要多少人手我都能给你找来。”

“吴邪,”闷油瓶略略探了身体过来,轻声喊我的名字,他的声线很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很残忍,“有些事只有张家人能做。”

这就是彻底把我踢出这件事去了,我盯着他的眼睛,因为光线的缘故,他的瞳孔漆黑一片,里面看不到我的倒影,我道:“你再说一次?”

我当然听得懂他说的话的意思,我只是不懂他这话背后的含义,他是心疼我,不希望我掺和,还是在告诉我手不要伸得太长?现在倒会说劳什子只有张家人能做,可他别忘了,当初把我拉进来的手里就数他的那只伸得最长,现在我练出来了他倒后悔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我的心头,我不是一个很容易无力的人,因为我从没有习惯有力,哪天做个事不费劲自己都能惊喜半天,会有这种感觉足可见面前这个人对我的影响有多深。

经过这些年的磨练,我力求不被任何一个人左右心情,力求不去信任任何一个人,只有闷油瓶是个例外,可惜我剥开皮肉劈开骨头给他保留了我最后一份信任,还是换不来他对我哪怕半分的真心。

我不是受不了骗,只是受不了到了这个份上,还被他骗。

闷油瓶的小动作很少,他总是最大程度上的精简自己的动作,力争拳拳到肉,说话也是如此,虽然简洁却很有力,句句都戳在我心上:“吴邪,有的事情只有张家人知道,也只能张家人去做,这件事我自己可以处理好,你不要管,三个月以后我会回来的,如果我没回来……”

“滚你妈的!”我一听这后半句铁定不是好话,脾气压都压不住,立刻就爆了粗口,“别他娘的在这给我扯淡!什么回来不回来!我不管你怎么回来!你他妈现在告诉我你要到哪儿去!”

闷油瓶倒没有隐瞒,直接道:“香港。”

行,张家人的大本营,香港未必是他的目的地,说不定只是一个中转站,这也不能算骗我不是。

从张铭伪装成坎肩来我家的频率来看,闷油瓶在这大半年里一直和张家有联系,过年那几天保不齐也是去了香港,张海客说是私事,什么私事能持续大半年的时间解决不掉,到现在甚至要闷油瓶要去三个月。

联想到闷油瓶没有说完的那句话,我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汗毛都要竖起来,有点紧张地问他:“你去干嘛?”

闷油瓶沉默了几分钟才开口:“吴邪,这是我的宿命。”

宿命这个词是个很诡异的存在,有的人用宿命当做借口,有的人真心相信宿命,有的人操控宿命,有的人用它操控别人的宿命,这个词本身就带着神秘和不可控性,尤其对我们这种人来说,似乎是对我们苦逼生活最好的解释。

曾经最苦最累的时候我也曾经想过,这或许就是我的宿命,认了吧。当这个念头出现以后我就想我可以认,可我不能连累身边的人一起认,每每想到这里心底总会生出一股子狠劲,支持着我走到了现在。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否还在那个“宿命”之中,可至少我努力去反抗过了,事到如今,闷油瓶却还在用宿命二字作为搪塞我的借口,让我不由笑出声来。

你只知道你有宿命,可我关心的只是你最后能不能有自己的归宿,你到底明白不明白啊。

闷油瓶还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我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脖领子,一字一顿地道:“我去你妈逼的宿命,你就滚去和你的宿命过一辈子吧!张起灵!你日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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