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九十三——置顶福利♂

不许催更,高度洁癖,不拆不逆
番邦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

【瓶邪】《如故》1-5

突然想起还有这篇文,修一下应该这个月能完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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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故

 

 

已是深冬,长沙城又下起了鹅毛雪,这样冷的天气里大家都不乐意出门,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

我搓了搓手,朝火盆里又丢了一块碳,没有客人我也懒得装勤快,干脆给自己沏了一壶高末,缩在柜台后面偷懒。

 “啊……阿嚏!小兔崽子你又偷懒,门关着干嘛?客人怎么进来?”紧闭的大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卷着雪花儿的寒风劈头盖脸的朝我吹来,给我吹的一个哆嗦。我摆摆手,道:“什么客人啊,天都黑了,又这么冷,狗都不出门。”

来人把一个包裹丢在地上,紧走两步凑到了火堆旁,估计是太冷了,顾不上先揍我。暖了一会儿,他扯了棉袄的里子,擦了擦脸上那副雾蒙蒙的墨镜。

我看到那包裹脏乎乎的,问他带了什么回来,他道:“好东西,汉朝的坛子,一会擦干净点收好。”

“有啥用啊,还不如我买的那个,还能腌咸菜。”人道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去都去了,他咋不弄点黄金回来,弄这瓶瓶罐罐的卖都卖不掉。

他没理我,专注的擦着自己的眼镜。我托着腮看着他把腰弓成一个诡异的角度。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见到过他把那蛤蟆镜摘下来的样子,连睡觉洗澡的时候他都戴着。

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为啥老是戴着这东西,他嬉皮笑脸的说自己是通缉犯,摘了叫人家看到,我就没爹了。

然而他本来就不是我爹,我从来没承认过这家伙是我爹,我俩的姓都不一样。我姓吴,单名一个邪字。而他姓齐,叫什么没人知道,他总说自己要瞎了要瞎了,人家就叫他瞎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发展成了黑瞎子。

我是在很多年前被黑瞎子捡到的,具体如何我早不记得了,只能陆陆续续从他嘴里听到一二。

可他每次说的都不一样,一会儿说我是他亲生儿子,一会说我是被他好兄弟托孤的,后来我琢磨出了一个最可能的说法。

据黑瞎子说那是一个冬天,那一年有很多人在逃荒,我应该是逃荒路上被家人弄丢了的。他发现我的时候我正坐在雪地里傻乎乎的吃手指头,可能不要多久,我就会冻死在冰天雪地中。

黑瞎子见我这么小本来没想管闲事,不过又看我衣着华丽,想着如果能帮我找到家人或许能换点钱,这才把我捡了去。

可惜兵荒马乱的,我又太小说不清楚话,只能说清楚自己叫吴邪,线索实在太少了,黑瞎子最后也没能找到我的家人。

这并不是一个温馨的故事,因为紧接着他开始认真寻思着要不要把我给卖了。每每说起这茬,他总是一副捶足顿胸的模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后悔,说那时候就应该把我这个小白眼狼给卖了,省的现在天天跟他顶嘴。

我并不会觉得内疚,因为他之所以没有把我卖了,并不是他良心发现,只是因为黑瞎子发现带着孩子,别人很容易就会放松警惕,方便他在各个地方流窜罢了。

说来奇怪,黑瞎子没有跟我隐瞒过他通缉犯的身份,可我从来没见过有关于他的通缉令,具体是得罪了谁他也不肯说。

作为一个通缉犯,黑瞎子从来不找正经工作,我小的时候他经常把我打扮成小叫花子,让我去要饭回来给他吃。我再大一些以后,知道了更多关于他的事情,他是个土夫子,也就是玩盗墓的,他好像是个旗人,曾经也有过很风光的时候,举止和一般的要饭的不太一样。

我跟着黑瞎子过了很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或许是因为他的仇家已经遗忘了这厮,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钱,弄了这么一个小茶馆儿,我们才总算安定了下来。

说是茶馆,最好的茶也不过是高末罢了,我们还卖清面、馄饨、包子,搞得不伦不类的,还不如人家正经卖早点的。

正暖着手呢,门突然又被推开了,一只穿着靴子的大脚伸了进来,我眼尖的发现那是一只军靴,连忙站起来迎了过去,用手上的毛巾帮他掸雪,道:“哎呦,军爷您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暖暖身子,这雪下得真是太大了——您今天想吃点什么?”

那人顾不上自己休息,直接把门全推开了,跺了跺脚,朝门外行了个礼,喊道,“团座请!”

我一听这是外头还有人呢,好像还是个官,心道怎么这么倒霉啊,来什么不行来一群军痞子,这样的人最难伺候了。

黑瞎子早在人进门前就把那瓶子给收了,塞进了柜台底下,他对这种当兵的向来忌讳的很,不会主动上前。我知道他是想躲,就喊了一嗓子让他去后厨给军爷们热热包子。

加上最前面进来的,最后一共进来了三个当兵的,我估摸着站在最中间的那个就是什么团座,忍不住偷偷地打量了他一番。

叫人意外的是此人很年轻,二十来岁的模样,长的很周正,外面风雪大,他的眉毛和头发上沾染了一些雪花,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有些严肃。也许是我看他的目光有些太过直白,他的眼珠一转,正与我对视,吓得我连忙低下了头。

先进来的那个兵可能是他的副官,帮他把披风摘了,朝我招手,让我把披风挂起来,又道:“怎么回事,这么没有眼力见?去,多弄几个炭盆来!”

我低声应了,拿着披风挂到了柜台里,把我们自己取暖用的火盆也搬到了他们脚边,冲了一壶黑瞎子的私藏铁观音摆在桌上,赔笑道:“军爷啊,不好意思,小店简陋,现在只有一些清面和菜包,这……”

能进我们这小茶馆,他们可能就没想过要吃什么大鱼大肉的,只是道:“随便什么都行,要热乎的,有什么上什么!”

“好咧好咧,小的这就去帮各位军爷催催!”

我本想着还有几个菜包子能对付对付,没想到进了后厨一看,黑瞎子这王八羔子正吃最后一个包子呢。我让他吐出来,本来就没东西了。他把包子咽了下去,嚎自己快饿死了,吃两口怎么了,外面的人随便给下点面,看那几个不是善茬,他就不出去了。

“你他妈的还知道不是善茬啊,开个破茶馆不赚钱,我拿什么买面粉?”我骂骂咧咧的烧开了水,把冻得硬邦邦的面条丢了进去。那菜包子我都没舍得吃,我他妈也饿着呢,这可是给客人吃的,他吃的倒快。

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三碗清面寒酸的要命,我只能把前几天省的不舍得吃的骨头拿了出来,剔了一些骨肉码在其中一碗面上。

“来了来了,热乎乎的面条!军爷们慢用,不够吃再叫小的!”我把有肉的那碗放在了当官的面前,另外两碗放在了小兵面前,生怕他们会嫌弃,点头哈腰的。

见他们没有异议,我把茶水给他们依次添了,溜回到柜台后面休息,这种当兵的我见多了,钱是不指望要了,只求他们吃完赶紧走。

天黑雪大,当兵的吃完面没准备立刻走,喝着茶聊起了一些军队上的事。我听了一耳朵,他们好像是刚刚办完什么事儿回来,似乎想要在长沙城里驻扎下来。

我对当兵的事儿没什么兴趣,这城里的兵来了走了,走了来了,只要不打仗日子就能过。

只是这个团座……我经不住又瞄了他一眼,他长的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尤其是那个眼神,让我想起了一个人,算算年龄,倘若他顺利长大了,应该也有这个年纪了。

 

 

 

黑瞎子并不是一直都只养我一个孩子的,有一段时间,他还养过另外一个孩子,一个从外表看来比当时的我要小几岁的男孩。

那孩子不是黑瞎子捡的,是我捡的,严格来说不算是捡,而是他救了我。

做个叫花子也不容易,经常能遇到一些蛮横不讲理的人,挨打是常态。黑瞎子从不让我去偷东西,倒不是他高尚,只是偷东西被抓住了可能会引来麻烦的人,他不肯冒这个险。

那回也合该我倒霉,本来已经要到几个包子准备回去了,谁知我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地痞,那人五大三粗的,当时就一巴掌甩了过来。

我那时候又瘦又小,他一巴掌就把我牙扇掉了一颗,还不依不饶的。我本以为我会被打死,没想到有个小孩窜了出来,在那个地痞的腿上踹了一脚,拽着我就跑。

他拉着我跑了很久很久,直到我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黑瞎子捡到我的时候说我差不多也有近三岁了,所以那年我应该有九岁了,吃不饱也长不好,个子很矮。而我面前的小孩比我还矮一头,可能只有五六岁,穿着也很褴褛。

我朝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揉了揉还生疼的脸,问他是不是附近的小叫花子,他摇了摇头,我又问你有家里人吗,他依旧摇头。我想了想,从兜里把要来的两个包子塞到了他手里,他没有推脱,直接吃掉了。

一直到他吃完了包子,我才道我要回去了,天快黑了。他依旧没吭声,我疑心他可能是个小哑巴。我尝试着朝城外走,他没动,站在原地看着我走。

虽然黑瞎子不是什么正经玩意,但是在这样的世道里,身边有没有大人在,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完全不同的。我意识到这小孩比我还要惨一些,我至少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他连这样的一个地方都没有。

出于同为孤儿的同情,我拽住了他的手,他没有问我要去哪里,我一路把他带回了我们栖身的那个破庙。

带回去归带回去了,黑瞎子听我说完始末,却坚决不肯留下小哑巴,他夸张的叹气,用手指头戳我的脑门:“你是不是傻?你爹我养你一个就要饿死了,你还给我弄这么一个玩意回来,你看看他,阴森森的,又不会说话,又不可爱,咋要饭?带他上街活像个瘟神,人家要躲着我们走了。”

我护住小哑巴,生硬的道:“我养他。”

“屁!你他妈还靠我养呢,这么小的孩子养不活,这事没商量,赶出去赶出去。对了,你今天空手回来的?饭呢?要饿死你爹啊?”黑瞎子看都不看我一眼,掰下一节枯树枝丢进了炉火中。

我成心要气他,就道要到了包子,给小哑巴吃了,他想吃就自己去要饭,干嘛老从我手里拿吃的,谁养活谁啊。

黑瞎子作势要用树枝抽我,我怎么可能任由他抽我,立刻朝后撤了一步,喊道:“你不留他,那我也不跟着你了!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我已经长大了!”

其实我这话很没有道理,我自己心中清楚,黑瞎子并不是没有小孩子就不行的,他是那种可以在乱世好好活着的人,如果他真的选择不要我们,两个小孩子能不能活过明天也未可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小哑巴,只记得那时候我非常坚持,一直紧紧的攥着小哑巴的手,死活不肯放手。

好在最终黑瞎子还是妥协了,他答应把小哑巴留下来,不过因为现在多了一个人,如果饭不够吃,我们俩小的自己分一份,他不会多给我们吃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把自己做的草堆分给小哑巴一半,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虽然脏兮兮的,但是一个补丁都没有,摸起来料子也不是很差。

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就跟黑瞎子说过年我也想穿新衣服,我的衣服好破,他甩了一根树枝过来,让我滚一边去。

当时我还太小,没有意识到这非常反常,正常穷人家的孩子的衣服绝不可能是完整无缺的,也许当时的黑瞎子就意识到了这种反常,才会犹豫是否留下他。

其实黑瞎子说的也对,小哑巴确实不是一个要饭的好苗子,他身上带着普通孩子不应该有的阴森,而且一点也不会撒娇。

不过饭都没得吃了,有一个算一个,总要出去试试,黑瞎子本想让我们分开去要,我不愿意,我喜欢两个人一起出去,这样我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了。身边有一个人的体温在是很温暖的。

要饭主要分两大类,一种是跪在路边给路人磕头的,一种是主动拿着碗跟看起来心善的大婶大娘要的。我们也不挑,给什么要什么,对我来说给钱不如给吃,钱是要给黑瞎子的,留下来也不好藏,吃的我自己找机会就偷偷吃了。

小哑巴明显不适合后者,黑瞎子就用粉笔在地上写了陈情,让他捧着碗跪在路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总有可怜之处。他很乖,让捧着碗就捧着,可以一直捧一天不偷懒。

有时候运气好了能得个一毛两毛的,他总学不会偷偷地藏起来,黑瞎子要就全给他了,我嘱咐小哑巴不要全部都给他,自己要留一点,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每次留一点转手又给了我。

 

“哎,今天有什么收获?”忙了一天,我腰酸背痛的,只要到了一个窝窝头,实在太少了,我不方便偷吃,只好揣起来准备带回去。我听人家说后天有庙会,去庙会肯定能要多一点,黑瞎子说教我数来宝,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要我说,他不如弄个二胡去拉曲儿。

小哑巴从兜里掏了一点零钱,我看看也不多,都不够买半个窝头的。他把钱交给我以后,又从兜里拿出了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

我啊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发现果然是一块麦芽糖,我都快忘了甜是什么味的了,问道:“人家给你的?你吃过了?”

他摇了摇头,我心说他不会没吃过糖吧,要是给我,我肯定自己吃掉了的。我把糖给他舔了一口,问他甜不甜,他有些迷茫的看着我和那块糖,似乎没听懂我的意思。

我也舔了一口,砸吧着嘴道:“你真没吃过糖?”他摇了摇头,轻轻的舔了舔嘴唇,道:“没有。”

他来的第三天我就知道这家伙是会说话的,但是他不爱说话,经常好几天才开一次口。我问过他的名字,他说自己没有名字,我只好继续叫他哑巴。

再苦再穷,黑瞎子也给我买过几块糖,虽然是最便宜的那种。我有些想不通小哑巴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我把糖一分为二,把稍大的那块塞进了他的嘴巴里,道:“等过年了,咱们去缠瞎子,让他给咱们买糖。”

“嗯。”

 

 

对于居无定所的人们来说,冬天是最残酷的季节,人家冬天都朝南方跑,不知道为什么黑瞎子偏朝东北跑。还没冬至就连着下了好几场雪,小孩子最难熬过这样的天气。

我只有一身棉衣,小哑巴更惨,一件厚点的都没有,我俩每天哆哆嗦嗦的待在破庙的火堆旁,互相取暖。我一直很害怕小哑巴会出点什么事,结果我担心的太早了,他屁事没有,我倒是生了病,一烧就是好几天,脑子都烧麻了。

黑瞎子给我抓了几幅药,吃了总也不见好,我疑心这是他自己随便从哪儿揪的草,假装是药给我吃了。还好我生命力顽强,硬撑着没死。

“咳咳咳咳……”我咳的肺都要出来了,颤巍巍的捧着破碗,里面是稀的不行的米粥。

小哑巴把几粒米丢进我的碗里,我没要,就这么一点干的,再给我吃他要饿死了。我对黑瞎子道:“咳咳……你再不……咳,再不给我请大夫……我就死了……”

黑瞎子正在检查绳子,那是他昨天刚买的,全是新料,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花钱买这东西,有这闲钱不如给我买个窝头。他头也不抬的道:“你小子没那么容易死,先说好,你爹我明天要出门,得好几天能回来,要是我半个月内没回来,你们就各寻出路去吧。来,哑巴,这有两块钱,这小子恐怕站不起来了,你拿着买点吃的。”

我一听他这是想跑啊,挣扎着道:“咳咳咳,你啥意思,你要去哪儿?”

黑瞎子拍了拍我的头,道:“有点事,小孩子甭问这么多,我要是能活着回来,也就冬至那会儿,赚钱给你们买羊肉饺子吃。”

他留下两块钱就这么冒着风雪出门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的时候给留下了钱,很不寻常。我看着那两块钱,问小哑巴:“你觉得他还会回来吗?他要去哪儿啊,咳咳咳,他要是不回来了,咱俩去哪儿啊,咳咳咳咳……”

小哑巴想了想,道:“他应该是去倒斗,这附近有好几个大墓。”

“啥……倒斗?”我扯起袖子擦了擦鼻涕,有些听不懂。小哑巴就道以前富人死的时候都喜欢陪葬,倒斗就是盗墓,进到墓里把值钱的东西偷出来,有的墓主怕被人盗,在墓里弄了很多机关。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他怎么知道黑瞎子要去盗墓。他道刚才黑瞎子带走的东西,都是盗墓用的。

“你咋知道那些是干嘛用的,你到底是谁?”我烧的脑子有点糊,但是还没傻。

小哑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以前干这个。”

他骗了我,他并非无处可去,只是那个地方对他来说根本不能称为家。

小哑巴告诉我,他出生的家族姓张,这是一个在盗墓这一行上非常有名气的家族,小孩子能走就开始训练了。因为小哑巴没有父母,而且血很特殊,所以一直被大人们带着下斗放血。

最后他道:“这附近的墓我去过两个,一个很安全,一个很危险,如果他选择后者,没有我的血肯定回不来。”

我把粥喝光了,道:“谁知道他去哪个,看他运气吧,咳咳咳,要是他死了,咱们就去南方吧,我听说江浙富饶,可有钱了,咱们去那要饭保准饿不死。要是他回来了……你刚说的不许跟他说。”

说是自寻出路,可现在大雪封山,我们要是直接这么出去,还没走两步就会冻死,我决定等等黑瞎子,他能回来肯定最好。

我已经盘算好了,如果黑瞎子回不来死在墓里了,我们就去江南,我自己偷偷存了三块五毛钱,加上他留下的两块钱,一共有五块五毛钱,两个小孩吃的又不多,边要饭边走花不了几个钱。

小哑巴似乎对未来没有什么计划,也许他以为我会丢掉他这个拖油瓶。我很认真的跟他讲我绝对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破庙里的,以后我们俩相依为命,有我吃的就有他吃的,要来什么我都分给他一半。

等了十几天,也许黑瞎子命不该绝,冬至那天早上他回来了,还真的给我们带了羊肉馅的饺子,我从来没吃过白面,捧着那碗数了数,发现足足有二十个大饺子,全是白面的。

我抠了一点饺子边吃了,又捏了一点给小哑巴尝尝,黑瞎子很嫌弃的道:“哎呀,给你俩吃就直接吃,抠抠搜搜的以为没给你吃过好的呢。”

“你本来也没给我吃过好的。”我抓了两个饺子塞进嘴里,嘟嘟囔囔的道,小哑巴也抓了一个慢吞吞的咬。一看他就是没怎么挨过饿的,吃啥都慢悠悠的,也就是我让他,不然他啥也吃不到。

黑瞎子带回了一个用布裹的紧紧的长长的东西,他说这是一把刀,黑金的古刀,要是能找到好买主能卖好多钱呢,以后有好机会卖了,给我娶媳妇用。

我这个岁数娶个屁的媳妇,他一把年龄了还没媳妇呢,我压根没放在心上,和小哑巴你一个我一个的,把二十个饺子吃的干干净净。

那是我和小哑巴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冬至,也是一起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后来黑瞎子带着我们走过了很多地方,我一直遵守自己的承诺,不论要到了什么,哪怕是白面馍馍,我都掰足足的一半给他吃。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可惜我忘了,这个承诺是我单方面给他的,而对小哑巴来说,他从来没有答应过我什么,甚至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不会离开。

三年后的某一天,小哑巴不告而别了,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黑瞎子带回来的那把黑金古刀。黑瞎子发现他不见了以后,怪我引狼入室,一直在说那刀如何如何,说是给我娶媳妇的。

我真的特别烦他絮絮叨叨的,他明明没把我当过儿子,我也没有把他当做我爹,既然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儿,又何必在这假模假样的说这样的话,难道他真的会在乎我娶不娶得上媳妇?那我大不了以后不娶媳妇了,省的他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事。

小哑巴走了,日子还是要继续,我不怪他不告而别,这世道太乱了,说句再见有什么意思,他愿意走说明去处比在我这里好,只要能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思来想去,我越看那个团座越像小哑巴,因为一个人再怎么长大,眼睛是不会变的,他的五官只是变得深邃了一些,隐约还能看到小时候的影子。

让我心里有些打鼓的是他军官的身份,这才几年,他真的能从乞丐直接跳到团座吗,我还没见过哪个无权无势的能年纪轻轻的就做团长的,也许这和他说过的自己的那个家族有关?

这几年战火连绵,长沙城天天说要打过来了什么的,他怎么这时候去当兵了,倘若真的打起来,他做团座的岂不是要冲在前面,太危险了。

说起来他们家族不是盗墓的吗,咋盗墓还能做团长?黑瞎子也是玩盗墓的,可怜盗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穷二白,这么一对比实在有些惨烈,我一会就得去嘲笑他去。

我和小哑巴也算是有些情谊在,离别多年还能再见说得上是一种缘分,不过……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毛巾,又看了看那团座肩膀上锃亮的肩章,决定还是不吭声为妙。他现如今这样的地位,怕是不想再回忆起过去要饭的经历了,更何况现在还有下属在。

聊了约莫半个小时,他们终于站了起来准备走了,我认命的把披风拿了,挂着笑容迎上去,道:“哎呦,几位军爷吃好啦,小店粗茶淡饭实在委屈各位了,今儿个风大,走路可得加点小心。”

副官接过我手里的披风,朝桌子上丢了两块大洋,道:“一块给你们掌柜的做饭钱,一块是我们团座给你的赏钱,收着吧。”

我压根没想过他们会给钱,居然除了饭钱还有赏钱,一时有些发愣,不由的看向那个团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心里觉得他是小哑巴,总觉得他一开始看起来有些严肃的眉眼,此时似乎也有些松动了。

团座系了披风,见我迟迟的没有伸手,淡淡的道:“给你,你就拿着吧。”

我这才把大洋拿在了手里,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笑着道:“多谢军爷给赏,下回再来啊。”

人刚走黑瞎子就冒出来了,见我拿着两块大洋,立刻伸手跟我要,我只肯给他一枚,道:“人家军爷给我的赏,你伸什么手?”说完我朝大洋上吹了一口气,凑在耳边听了听,银元叮的一声响很是悦耳。

黑瞎子很不要脸的把大洋收了,道:”哎,看来这城里也呆不久了,乖儿子,等咱们攒够钱,给你娶个有钱媳妇,咱们就搬家吧,去个清净点的地方。”

 

说完见我没有反应,他又唉声叹气的道:“唉,我是为了你好,要不是你当初把那个小哑巴捡回来,你爹我就不用多花钱,还把我辛辛苦苦的带回来的刀偷走了……哎,刚刚那个当官的看着挺眼熟啊?”

我懒得理会他,让他有这个闲钱先给自己娶个媳妇吧,个老光棍,没事少管我。

有了大洋,总算能多备一点货存着了,天气回暖以后总有几个客人在,只求这天不要再下雪了,我可不想再喝西北风。

“哎哎,吴邪,面粉到了,快帮胖爷拿一把,我这腰啊快折了!”负责送货的胖子一大早就来了,扶着腰吱哇乱叫,他一直负责给我们店里送货,是个很热心的人,和我关系也不错,就是嘴碎,家长里短的啥都打听。

我走过去帮他把面粉放到了地上,发现只有一小袋,道:“怎么就这么点?我不是要两袋吗。”

“瞧你说的,你要两袋也得有啊,前几天不是有个军队驻扎,我们那点存货全给征去了,就这还是胖爷我偷偷藏起来给你留的呢。”胖子擦了擦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汗,从裤腰带里摸出半截烟头,美滋滋的给自己点上了,斜着眼看我,“还没问你呢,发洋财了?白面两袋两袋的要,以前不是两斤都要不了吗?”

我招手叫来了卖烟的小孩,买了两根最便宜的香烟,朝胖子手里一塞,道:“不算发财,就是要上了一点旧账,你这么照顾我,给你买根烟,也蹭点喜气。”

胖子眉开眼笑的接了,没舍得抽,仔细的收了起来。道这有啥的,大家互相帮助,以后要是有好事想着点他就成,快过年了,生意难做,要是还过意不去,就煮点吃的给他,他一天都没吃饭了。

我给胖子煮了一碗面,又沏了一壶茶给他,他让我给弄点肉什么的吃吃,好久没见荤腥了。我道肉还没送来呢,先凑合吃碗面吧,这可是我刚学的阳春面,一般人不给做。

店里没什么客人,我也不用跑腿,坐在椅子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我问他那军队是怎么回事,真要打仗了?

胖子把面嗦的滋溜滋溜响,道哪有这么容易打仗,以他看那个军队根本不是什么打仗的,拢共才一两百个人,打什么打。

“你咋知道人家只有一两百个人,不是一个团吗?”

“说你傻吧,胖爷天天给送粮食。算也算出来了,我看这个团不一般,和其他的当兵的都不一样,一般当兵的都在街上跑,他们就不,神神秘秘的。哎,你听说过那个没有,九门提督?”

长沙城里谁不知道九门提督,我让他别卖关子了,胖子就道九门提督的龙头老大张启山可不就是当官的,这一批兵里大部分都姓张,这么古怪的,说不定也是玩盗墓的,披个官皮好做事罢了。

说起盗墓,我也曾经去过几次,是黑瞎子带我去的,可他根本不让我下去,就让我拽着绳子守在洞外头,特别无聊,寒冬腊月的我也不敢走开,等他拽绳子了还要费劲把他拽上来,他倒也不怕我把绳子剪断了害他。

聊了会儿,来了几个客人,胖子见我忙就道先走了,过几天看看能不能再凑出面粉来,我让他抓紧给我凑凑,现在凑不出,以后更凑不出,不能拖。

 

 

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那天我应景煮了一些腊八粥,经常来的老顾客会赠送一碗。免费赠送的东西总是最先没了的,所以我提前给黑瞎子留了一碗,万一他又回来了发现没得吃,我耳朵非给他絮叨出茧子来不可。

说来可恨,这个该死的黑瞎子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一脸好几天不见人影,还硬从我要了点钱,我攒点钱容易吗,我要买年货的,再穷也要在窗户上挂两根腊肉,再拜拜灶王爷吧。

做生意也就这么回事,总有淡季旺季,年关将至客人也大方不少,忙了一天收成还不错,听着更打到了子时,我便把凳子依次垒上桌面,上了门板准备洗洗睡了,这鬼天气,一入夜风都要吹破窗户了。

“老板,还有吃的吗?”有人敲了敲我上了一半的门板,没等我回答自行踏进了店里,我想说已经关门了,一回头看到了那个人的脸,拒绝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来人竟然是那个团座,今天他没有穿军装,只穿了一身有些西式的衣服,挺好看的。

我没想到他还会再来,慌忙把凳子拿了下来,扯过毛巾擦了擦桌子,道:“有有有,军爷今天一个人来的?想吃点什么?”

“都行。”他没嫌弃店里乱七八糟的,坐了下来,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我道今天腊八,那就喝碗腊八粥吧,天冷养胃。他点了点头。

我把粥煮的热热的,怕他不够吃,又给他热了个我准备留着当夜宵的大包子。他吃饭还是那么慢,一口一口的咬。我正准备坐下,肚子却突然发出了尴尬的咕噜声,他闻声抬头,看向了我。我只好道:“嘿,忙了一天了,没来得及吃饭,军爷你吃着,别管我。”

他把手里的包子掰了一半,又取了一只空碗,把粥倒了一半进去,全部都推给我,道:“一起吃。”

我道这怎么好意思,多不合规矩啊,他摇了摇头,道一人一半刚刚好。我拗不过他,捧起碗喝了一口,热热的粥真的很好吃。

就这样,在这家有些破旧的小店里,我和他分食了同一碗热粥同一个包子,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吃完了他想付钱,我没收,笑着道:“今天腊八,凡来本店者均赠薄粥一碗,以答谢旧客。军爷要是过意不去,以后常来照顾小店生意就是。”

他也浅浅的笑了笑,道:“好。”

自那以后,团座真的常常来,我总算知道了他的名字,果然是姓张的,只是名字很不吉利叫起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丧礼上摔盆的呢。

也许是太忙了,张起灵来的时候总是深夜,我只好在白天留一些吃的,他来就给他做晚饭,他不来就自己当做宵夜。

好玩的是黑瞎子几乎没有和他打过照面,这家伙最近麻烦好像特别大,总是一宿一宿的出门办事,我看他这个样子,疑心他又要跑路。

这回能咋办呢,我靠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擦花瓶,打定主意这次他要是跑路,我可不跟着了吗,这才安定几天啊。

“小二!烫壶酒来!”

两个看起来有些流里流气的男人进了店,大声嚷嚷着要酒,我吓了一跳,心道这是个茶馆,你想喝酒怎么不去酒庄?嘴上好声好气的道:“真不好意思啊两位爷,小店今日没酒,要不给二位泡壶好茶?”

“咋,你们不是卖酒的?”说着那两个人还是坐了下来,狐疑的打量着四周。

我麻溜的给他们上了茶碗,笑道:“爷您说笑了,咱们这是个茶馆,怎么样啊二位爷,来点什么茶?”

那人很是嫌弃,说茶有什么好喝的,算了外头怪冷的,随便上点什么暖暖身子,再来点能填肚子的。我应了一声,给他们冲了一壶高末,又切了一点牛肉,准备了几个包子。

“三爷,二爷不是说让您回来了赶紧回去吗?怎么咱们还来喝茶啊,这都下午了。”

被叫做三爷的男人摆了摆手,露出很受不了的表情来,道:“甭提了,回去干啥?这他妈一过年,家里就跟奔丧一样,老子可不回去受这份罪。昨儿有个要饭的带着个孩子,也两三岁的男孩,没成想把老太太想孙子的那份心思勾起来了,潘子你是没在,那个惨劲我真受不了,再说了那孩子黑不溜秋的,哪有我大侄子长的好看。”

叫潘子的伙计接过了我手里的茶壶,给三爷满了一杯,也咂嘴道:“这也说的是,一晃眼,小三爷都丢了十六年了,能不想的慌吗?这要是还在,都跟着小兄弟差不多大了吧?哎,你多大了?”

我笑了笑,道:“回爷的话,我今年十八九了。”

三爷听我这答话新鲜,就道:“这怎么说的,十八就十八,十九就十九,怎么还弄出一个十八九了?”我道爷您不知道,我是个孤儿,逃荒那年家里人走散了,所以不知道确切的年龄。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这世道丢个把孩子也正常。

“爷您吃着,还需要什么喊我。”我给他们把包子上了,点头哈腰的缩回了柜台。我能明显的感觉到这个三爷不简单,看起来不像是做正经买卖的,还是谨慎点好,万一跟黑瞎子有仇呢。

他们看样子是真的来消磨时间的,一壶接着一壶的喝,聊着一些关于孩子的琐事,听起来是他们家十几年前丢了个孩子,正好是过年前丢的,所以家里一过年就想起这事来,根本没法好好过年。

我听着听着,经不住就开始想,我的父母是不是还活着,如果他们还活着,会不会也在想我,想把我给找回去,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人家,如果有机会还能再见一面就好了,哪怕是个一穷二白的家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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