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九十三——置顶福利♂

不许催更,高度洁癖,不拆不逆
番邦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

【瓶邪】《老张的伞》《动物世界》《套路》修改版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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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路》

1、    

“几点了?”我歪在椅子上打游戏,感觉到自己有点饿了,问胖子道。

胖子歪在另外一张椅子上玩手机,用小拇指扣了扣牙:“不知道。”

“小哥呢?”

“不知道。”

“胖子你饿了没?”

“饿,不过胖爷不想动,要做饭你去做。”

从死水龙宫回来以后,我和胖子都精疲力竭,在家瘫了好些天,还是觉得哪里没缓回来。有些事情真的只有二十岁能放肆桀骜,过了那个年龄身体跟不上,脑子再活泛也没用。

跟我们不同,闷油瓶回来第二天就上山打野味去了,人家那身体素质,死水龙宫跟正常人饭后去散个步的花园差不多,有时候我都怀疑他的内骨架是钢铁打的。

回家以后很多事我都想明白了,死水龙宫这事明面上是我答应的,实际上是闷油瓶借此机会让我和胖子去松松筋骨。闷油瓶太了解我,他怕我晒咸菜憋出病来所以牵我出去溜溜,尺寸拿捏的十分得当,让我在小刺激中领悟解决问题的方式。

我明白他的意思,走到现在这一步,大家都应该有所抉择。我们虽然渴望平淡,但是真正面对平淡我们又浑身不自在,美人迟暮英雄秃顶,这应该就是俗称的退休综合征。

在雨村的生活让我发现了闷油瓶与众不同的一面,因为他不喜欢说话,我常常会觉得他对什么都不上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有时候他又会做一些,怎么说呢,例如这次死水龙宫一样的事,让我有点小惊喜,又有点小惊吓。

思考很费脑子,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我肚子更饿,我和胖子推脱了半天,最后谁都没去做饭,一直等到闷油瓶回来。

闷油瓶这次巡山带回了一种肉,之所以说是肉,是因为他已经把那动物剥皮拆骨,只带回了最好的那部分,他把那个做成了炒饭,味道一流,连我都吃了足足两盘。

吃饭的时候闷油瓶一直拿着手机在发微信,他平时不说话,玩微信却玩的很来劲,像个沉溺网络的低头族少年,没事就拿着他的手机戳戳戳的。

我有点担心,这孩子这么多年没上过网,别一上网就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再上瘾了可咋整。而且我百思不得其解,闷油瓶到底在跟哪个聊天能聊得这么如痴如醉,他平时屁都不放一个,打字的时候怎么这么嗨,还是说他终于发现了微信的真正用途,学会跟妹子聊天约炮了?不能吧,这穷乡僻壤的,村子里就那几个姑娘,那模样我都看不上,闷油瓶的眼光应该没那么糟糕。

眼见闷油瓶的手指在屏幕上飞舞半天也没有抬头的意思,我忍不住提醒他道:“小哥,再不吃饭就凉了。”

闷油瓶倒是很听话的放下了手机,把它放在了我们之间,我看着那个手机有点后悔,给闷油瓶手机的时候为了尊重他的隐私,我没看他设了什么密码。我当时就应该设好了给他,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去改,现在不就方便我检查了吗。

“吴邪,纸。”

吃完炒饭满嘴都是油,闷油瓶抽了两张纸巾递给我,我接过那纸擦了擦嘴,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从何而来,闷油瓶最近除了聊微信聊得停不下来,对我好像也有点太好了。

这种好不是可以为彼此付出生命的大义上的好,就只是浮于表面的那种好。闷油瓶最近对我很是殷勤,比如给我递个筷子啊,拿个纸巾啊,收个咸菜啊,拍照给我打打下手啊等等等等。

以前我叫他做他也会做,但是他不会主动去做,他跟正常人类脱节太久,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小温馨出现在他身上实在太奇怪,通俗来说就是违和,要是说他开窍了,也没见他对胖子这么殷勤。

趁着闷油瓶去刷碗,我悄悄问胖子:“胖子,你觉不觉得最近小哥有点不对?”

“有吗?哦,别说,他最近做饭好吃多了。”胖子心满意足的拍着肚子,打了好几个饱嗝,他是一个对生活细节很不上心的人,这种小事从来不关注。

“你没觉得他最近有点不正常吗?”

“咋?”

“他最近对我好像特别好,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我总觉得他这样有点渗人。”

胖子就道:“小哥对你好还不行啊?他对你不好你才开心?你受虐狂啊?依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的,天天瞎想,瓶仔对你好点才说明他正常了。”

我当然不可能因为胖子的两句话就觉得这一切没问题,反而觉得这其中问题大了。闷油瓶做事总有自己的目的,他不会无缘无故去做一件事,他要是想对我好,一开始就对我好了,干嘛要等到从死水龙宫回来才对我好。

为什么闷油瓶突然对我这么好?或者说,闷油瓶带我去死水龙宫,真的只是为了让我自己感悟人生吗?

在死水龙宫里胖子说过,闷油瓶对人的死亡有一种预知,这种预知来源于他的经历,他漫长的生命中经历过太多的自然死亡,不论是病死还是老死,他懂得人最后几天的样子。所以他选择答应了雷本昌,把他带到了最后的目的地,也算是送送那位曾经的故人。

我看着闷油瓶收拾碗筷的背影,脑内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快死了。

这是合理的推测,闷油瓶不会无缘无故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除了对我好是临终关怀以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目的会让他选择对我好。

因为我快死了,所以闷油瓶带我去死水龙宫最后嗨一把,让我体验一把探险的乐趣,如果走的太远我可能回不来,就选择了一个即刺激又没有那么危险的地方,也算是我这类人的一种善始善终。

至于回来以后对我好,是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希望能好好的送我一程……

难怪前段时间还跟我打听我家的事,是不是想打听清楚我爹妈住哪儿,我要是死在福建,他好有个地儿把我的骨灰送回去,还能顺便给我办个追悼会啥的。

我打了个寒颤,觉得可能是我想的太多了,我现在能吃能走的,哪里像个将死之人?再说,闷油瓶对我好一点咋地了,我为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怎么他对我好一点就必须得是我死了才行?那我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吴邪,你要自信,你不能总觉得别人对你好都是有阴谋的,闷油瓶多纯粹的一个人,如果他对你好,那就是真的对你好,说明他心里就想这么干。

对,说不定闷油瓶只是想学习一下我们正常人是怎么生活的,他玩那手机不也玩的挺开心的嘛。这是好事,他总算对现代人的生活产生了兴趣,我不应该老把他朝怪了想,再怎么着他也是个人啊。

闷油瓶看到我呆呆的站在桌边老僧入定,平常这时候他自己就走了不会打扰我,现在准备做个正常人,就走到了我旁边,伸手在我脸前晃了晃:“吴邪?”

我被他那两根发丘二指吓到,非常的灵活的朝后一跃,摆出防御的姿势,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以后我有点小尴尬,说好了要成熟稳重的,怎么一到他面前就露怯?总感觉闷油瓶好像是天生就方我来的。

好在也不是第一次了,这脸丢着丢着也就习惯了,我就势扭了一下腰,假装自己刚刚在做体操,然后才道:“啥事啊小哥。”

“下午太阳好,我晒了被子,你的被子太薄了,我帮你把被子换了,你盖一下,如果不合适跟我说,我再给你换一条。”

自从来了雨村,闷油瓶的瓶塞子就跟塞死了一样,三天说不了五句话,一下说了这么多给我搞懵逼了:闷油瓶晒了被子?还知道我的被子薄所以帮我换了一条?还专门告诉我?还说不合适他再帮我换?

闷油瓶说完这些,又给我一个暴击,他跟我说了晚安,阿西吧,他都说了这俩字了我怎么可能安。躺在床上我盖着暖呼呼的被子辗转难眠,很想冲进闷油瓶的房间把他从床上揪起来,趁他神志迷糊突击审问他,问清楚他到底为啥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真的快死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一直在做梦,一个接一个,最后一个是我梦到自己被超大条的黑鱼卷着朝海里拖,拖到最深处那鱼一回头是闷油瓶的脸,他阴森森的看着我,喊我的名字。

早上起床我俩黑眼圈比熊猫还严重,凌晨五点就神志恍惚的爬起来。我以为我是屋里起的最早的,出门一看闷油瓶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他穿着围裙把煮好的热腾腾的白粥摆上了桌子,还细心的配上了雨仔参做的点心。

我弄这个回来是为了给他涨涨记性,又不好直接跟他说嫌弃他记性差,就跟他一起吃。可能是弄的太多了,他以为是我喜欢吃,没事就给我挖一堆回来。

他一会要是招呼我吃饭,我该怎么回答他?跟他笑着说嗨?

“吴邪,早。”闷油瓶跟我打了个招呼,自顾自的坐下吃饭了,失策,他没招呼我吃饭。

也许是他平时没做过这种事,我明显感觉到他在吴邪和早之间犹豫了一下,他种种不自然的行为,更加深了我心中的疑惑。

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闷油瓶这么殷勤,要不是我会死,那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想求我?说真的,咱们哥俩这么熟了,有啥事他开口我是断然不会拒绝的,再说,谁能拒绝的了呀。






2

胖子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床的,在此期间只有我跟闷油瓶独处,我坐下以后闷油瓶给我夹了根咸菜,问我:“今天你还出去钓鱼吗?”

他不说话我尴尬,他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茬,讪讪的笑了一下:“今天不去了,刚从那咸水湖回来,最近不太想钓鱼了,我就在家打打游戏算了。”

钓鱼是个休闲活动,被我们搞的像玩命,还留下了类似阵痛的非常不美好的回忆,我短期之内连吃鱼都不乐意。

我们三个人在雨村虽然住在一起,其实谁也不干涉谁,因为我们的个人兴趣都不一样,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找乐子。我刚来那会喜欢拍拍照,偶尔去钓钓鱼,闷油瓶则是独自一个人爬遍了附近的山,胖子的个人爱好比较杂,调戏调戏住村口的小寡妇啥的。

噫,闷油瓶这么问我,不会是想陪我一起去钓鱼吧?他是不是怕我在河边晕倒掉水里淹死?

比闷油瓶想陪我钓鱼更惊悚的,是闷油瓶提出可以陪我玩双人游戏。我虽然搬到了农村住,还是要保持时尚时尚最时尚的生活状态,刚搬来那会就在家里装了个超大的液晶电视,搞了些游戏手柄,下雨的时候就和胖子杀两盘。闷油瓶从来没提出过要玩,我们玩他就坐在一边看,也不知道是看游戏还是在发呆。

等他真正拿起了游戏手柄,我才知道他是真的在看我们玩游戏,什么地方有金币什么地方该转弯他门清,第一盘就把我杀了个片甲不留。我拿着手柄目瞪口呆,他还很坦然的看着我,我心道丫是等我夸他还是怎么着,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的求胜心这么强。

胖子曾经说小哥说不定很好面子,因为我们谁都没见过他出糗。这很难做到,大部分人都有当众出糗的记忆,而且这些记忆还会时不时的跳出来刺激一下身心。

想想也是,闷油瓶不止没有丢过面,他还从来没有输过,一个连剪刀石头布都必须得赢的家伙,简直可怕。

直到胖子起床,我已经和闷油瓶换了三个游戏,玩了十五盘,我没有一盘赢过他,连和局都没捞到,最惨的时候我一分没拿,刚上场就被他KO了。

“哎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哥你怎么也玩起游戏来了?天真,你怎么不教孩子点好的,净教他这些腐蚀灵魂的东西,玩什么呢?起开起开,给胖爷腾个地。”

我给胖子挤的差点翻出去,捣了他一胳膊,把游戏手柄丢给他,道:“您真看得起我,这游戏他教我还差不多,得,我不玩了,今天天气好,我晒咸菜去,这是你最拿手的,给你,你跟小哥杀一盘。”

胖子多精,一看我不乐意跟闷油瓶玩,就猜到这其中必然有诈,接也不接我丢给他的游戏手柄,避免被闷油瓶三下两下斩于马下。

这也能理解,在墓道里闷油瓶就是能出大天来,我和胖子也只有拍手叫好的份。可这是在地面上,胖子是老了点,就单说我,我怎么着还没过保鲜期,在现代高科技面前居然也输给他,实在太不公平了。

想到这我不顾胖子的反抗,死活把手柄塞进他手里,让他跟闷油瓶玩,美其名曰带领小哥走进生活,然后用晒咸菜的借口开溜了。

晒咸菜看似简单,也是个技术活,就算是咸菜,也要科学的晒,我毕竟比不得那些真正的农民,总是犯懒,有时候晚上起露水了还没收,一天就白晒了。

为了保证阳光充足,我扑哧扑哧的爬上屋顶,把我精心挑选的咸菜一颗一颗的铺好,保证它面朝上的每一块地方都能接触到阳光。

其实这玩意在市集上买一把也就五块钱,但是人家都弄就我家去买,显得好像我特别金贵似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掌握一门技能,以后老了不愁挣钱。

通货膨胀啊,当年这咸菜两块钱一把,现在也翻了番,吃个咸菜都让人不得安生。一提到咸菜,我就想起当初我三叔坑我一百块钱买了一车咸菜的事,那堆咸菜到了老小子也没拿回去吃,全丢了。

——南京鼓楼东,北极阁气象博物馆221号储物柜,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把最后一颗咸菜铺好,扶着腰叹了口气,三叔啊三叔,有你在,你大侄子我哪里还快乐的起来。

新年过去好些天了,我还没有去南京,确切的说我没敢去南京。电影里早就演了,每次主角归影山林以后但凡再重出江湖,基本就回不来了,我得吸取前人的惨痛教训。

那短信胖子和闷油瓶都看到了,他们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不论我做出什么决定,他们都会跟着我,义无反顾,粉身碎骨。

他们了解我,知道我终究要去的,今天不去,明天不去,后天也会去。而不论什么时候去,路尽头的东西都不会变,那就无谓早晚,无谓快慢了。

你今年三十几了?我从房顶上跳下来的时候,感觉腰骨咔吧一声响,不由想起胖子问我的话,叹了口气。

我年轻的时候身体素质确实不咋地,身体灵活度没办法跟现在比,不过那时候毕竟青春,人过了二十五岁,不论怎么努力,都没有二十岁的那股子劲了。

我也不知道我今年三十几了,不想算,人生经历对我这种人来说早就失去了意义,毕竟我这些年过得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我的感觉时常会错乱,一会像是过了几百年,心里沧海桑田,一会又像是只过了几天,总觉得自己还是西湖边上的那个小古董贩子,铺子里冷冷清清破破烂烂,只有一个小伙计在玩扫雷。

高晓松说,四十不惑其实不是说你到了四十岁就什么都懂了,什么都明白了,而是你到了四十岁,不明白的事你也不想去明白了。你年轻的时候就太想明白,有些事情不明白就是生活的慌张,等后来老了才发现,那慌张就是青春,你不慌张了,青春就没了。

我现在终于明白,他说的那份慌张是什么,因为我失去了。人就是这样,你拥有的时候不明白那是什么,等你没有了才注意到,哦原来是它,可它再也回不来了。

我失去了那份鲜活,很久没有因为一件事而感到开心,也很久没有对一件事提起过兴趣,我把好奇心从骨头里挖出去,焚烧丢弃,现在找不回来了也只能怨自己。

也许闷油瓶带我出去,就是想帮我找回失去的东西?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我觉得它实在可笑,就摇了摇头,把它忘了。

越到中午太阳越发的好,我都好些天没出门了,今天这么好的太阳,错过了实在太可惜,我决心在村子里面走一走,去去霉气,顺便在心里发了个誓,绝对不朝外头走。

年刚过去,村子里还保留着几分热闹气息,太阳出来后村子里的老头老太太也都出来了,挑着太阳好的地方坐成一排。

农村人多半勤快,即使七老八十了,能干活的都还是会下地干活,比我还能干。一大早就溜墙根坐着的是真正意义上的老人,老的完全不能动纯粹等死的那种。

在这样的山村里并没有什么养老的观念,早几十年这种年龄的活着下葬的都有,近些年来普法教育没人敢这么做了。

老人们缩在墙根,伛偻着身躯,眼珠浑浊毫无生气,不论是谁走过去他们也不会抬眼多看一眼。这样的人早就是死人了,剩下身躯还在苟延残喘,只是一捧黄土的区别。

胖子人很损,给这地方起了个名字,叫终结者,意为待在这里的都是人生即将终结的人。他不知道其实我很怕从这条路走过,因为每每路过,我都会发现我的灵魂也蹲在墙角,跟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仔细想想百岁老人什么的,我家里也有一个,就是没办法想象他缩着手坐在墙根晒太阳的样子,太惊悚。

白天不能说人,一说就出现,我从村东头又绕回来的时候,还真在这个“终结者”的墙下面看到了闷油瓶。他倒是没缩着手坐着,只是缩着手笔直的站在墙根下面,他老人家比那些老人的年龄都大,还能挺拔的像一棵松,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闷油瓶看到我就迎了过来,我心道我就出来晒个咸菜,怎么他还出来接我来了?怕我迷路是咋?

“小哥,游戏打完了?怎么样,赢了没?”我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心起他和胖子的输赢,当然,我知道他一定没输。

闷油瓶果然道赢了,也没多说自己出来干嘛,和我并肩朝家里走,快走过“终结者”的时候,有一个老人的拐杖掉了下来,横在我和闷油瓶的脚边,闷油瓶弯下腰,把拐杖捡起来还给了他。

这是一个小插曲,我本来没有放在心上,闷油瓶总体来说还是个五讲四美好青年,话是少了点,帮人捡个东西还算在他会做的事情范畴内。

但是就在他帮那个老人捡了拐杖的第二天,那个老人驾鹤西去了,我本来就怀疑他对我好是临终关怀,听着村子里震耳欲聋的哀乐,思维一发散直接麻爪了,满脑子都是吾命休矣。


3、

“胖子,我跟你说个事。”我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埋头啃苹果的胖子面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淡,情绪稳定。

胖子头都没抬,沉醉在苹果的爽脆口感中,只是道:“说。”

“今天死的那个老头,就村口那个老李家的老头,你知道吧?”

“知道,咋了,你家亲戚?想去烧个纸啊?”

“不是,就是昨天,我不是去晒咸菜,小哥去接我吗,回来的时候那个老头的拐杖掉在地上了,小哥帮他捡了一下。”

胖子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是怕不吉利,没事,咱们小哥不怵这个,他辟邪的。”

我循循善诱他道:“不是这个,你想哪去了,你不觉得这里面很奇怪吗?小哥为啥帮他捡东西?是不是觉得他快死了可怜他?你看小哥平时轻易不帮人家捡东西的。”

胖子把苹果核朝垃圾桶里一丢:“你想哪儿去了,想太多了吧,早上我包子掉了小哥还帮我捡起来了,咋,明儿胖爷就得死了?天真你就是咸菜吃多了闲的,小哥又不是死神,老头那么大岁数了,今天不死明天死,跟咱家瓶仔没关系哈。”

我差点被胖子气吐血,我都说的这么清楚了他居然还不明白,亏他没事就夸自己聪明,聪明个蛋了。

我只好说的更加明白一点:“你还是没想到重点,重点是闷油瓶对那个老头好了一下,你懂不懂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他是因为那个老头快死了,所以临终关怀了一下,你不觉得他最近对我也有点好吗?”

胖子十分努力的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我到底唱的那一出,无奈的道:“不是天真,你到底想说小哥什么?现在他又不在,你麻溜说了不行啊?”

“我不是想说小哥什么!我是想说我!我觉得我可能快死了!”我忍无可忍,终于吼了出来。

“……”

胖子迷之沉默,我也料到了,我们兄弟这么多年,我比他还小那么多,先死的是我他心里肯定不得劲,我突然告诉他这个噩耗,他一定接受不了。

等我死了以后,把我死讯告诉我父母的活闷油瓶是没法干的,他会直接把我的骨灰盒放在我爸妈手里,毫无感情的打一发直球,我爸妈这岁数可经不起他刺激。这活最后只能落在胖子手里,他会说话能来事,丧礼也少不了他帮我张罗。

我苦中作乐的想,为人处世方面闷油瓶进步了很多,他总算学会了考虑我的心情,选择更为委婉的方式关心我。这要是搁在以前,他一定会直接告诉我你快死了,有啥事没干就赶快干吧,不然没机会了。

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真的快死了,闷油瓶是直接告诉我更好,还是用更为委婉的方式告诉我更好,我这个人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普通人的方法对我都没啥用。

唉,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这一生要说平淡实在装逼。我死了以后虽说比不过五岳,总比小山坡高,要是找我相熟的小说家写成书肯定能大卖,编出来的人生哪有我这实打实走过来的精彩。

我的坟上应该立一个什么样的墓碑,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次,每次在墓地里遇到危险快死的时候,我都会思考这个问题,可惜每次都没想出结果。

按照我家的规矩简单一点,就写上吴氏阿邪四个字,可这四个字太普通了,如果做成牌位摆进祠堂一点不显眼,无字碑又太装逼……

我这边悲天悯人想东想西,等我终于抬起头来,我才发现胖子并不是在替我默哀,丫的大肥脸上赤裸裸的写着妈的智障四个大字,嘲讽全开。

胖子蹭了蹭手指头上的苹果汁,问我:“你今年……三十几了?”

我心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又问,你还问,跟我年龄死磕上了?我这都快死了还问我的年龄,提醒我英年早逝吗?再说了,年龄这东西大家都是两位数,问那么多干嘛。

胖子见我不肯回答,又道:“咱哥俩也认识十几年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今儿咱哥俩说句交心话,这么多年你喜欢过什么人没有?”

我道:“你还说你认识我十几年,我这十几年有空去喜欢谁吗我,咱俩是朋友不是?怎么我痛哪里你戳哪里?怎么,你准备在我临终前找个姑娘,给我冲冲喜是咋地。”

“啊呸!少祸害人家姑娘了,还冲喜,给你冲点智商算了!”胖子呸了我一脸唾沫,恨铁不成钢的戳着我的脑门,仿佛我妈上身:“你说说你,平时不牵扯到自己的时候挺聪明,一扯上自己咋蠢成这个奶奶样,在你心里小哥到底是啥?死神啊?那他还费劲练什么发丘指,坐家里诅咒人家不完了?你傻逼啊你,动动脑子会死啊?”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哪天小哥对你好得特意告诉你一声,你不能孤零零的死——”

“那就是个玩笑,玩笑懂不懂?咱们为瓶仔上刀山下火海,跟那些闲杂人等能一样?得了得了,可怜见的,十几年了也没个人疼疼,也没疼过别人,我看你就是单身太久脑子憋坏了,乖,自个回去撸撸就好了。”

“……”

胖子靠得住,母猪能上树,我放弃跟胖子交流合作,只能自寻出路,唯一庆幸的是闷油瓶一大早就出门打猎去了,要是给他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我临死前的形象不就毁了吗。

闷油瓶回来的时候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胖子几次想跟闷油瓶吐槽都被我撅开了,他忍无可忍,让我赶快跟闷油瓶问清楚,别自己瞎JB琢磨。

吃午饭闷油瓶又给我夹了菜,还夹了好几次,我捧着满满的碗朝胖子努嘴,胖子就朝我翻白眼。

饭后闷油瓶准备了水果,一种当地的野生水果,这个季节不常见,闷油瓶打猎完顺手摘的。这果子我也叫不上名字,有点像发育不良的小苹果,吃起来不甜,好在也不酸。

闷油瓶细心的把它们去核切块分装在盘子里,给我和胖子每人一盘,我有六大块,胖子只有四小块,闷油瓶偏心偏的理直气壮,对胖子的不满眼神视而不见,若无其事的走到院子里喂鸡。

“我看小哥真的不对劲,你得仔细琢磨琢磨这个问题,他绝对不对劲。”胖子把四小块水果全塞进嘴里,咬的咯吱咯吱响。

我窃笑道:“你不能因为小哥多给我水果,就说他不对劲,说不定小哥是为你好,怕你吃多了撑死,我们这是为了帮你。”

胖子吃完了他的那一份,意犹未尽的吧唧嘴,想抢我的,被我灵活的躲了过去,他不满的嚷嚷:“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又吃不完也是浪费,还不如给胖爷我吃了呢,你吃完了那些真的就撑死了!”

我和胖子打打闹闹的一天就过去了,还是没跟闷油瓶问清楚。按理说这事也好解决,我找个医院做个体检,立刻就能知道自己未来会因为什么而死,在二十一世纪还是现代医学最为可靠。

可惜这小山村别说医院,赤脚医生都没一个,想看病只能徒步走十公里山路到县里看,我只能先回城,但是一回城我就想去南京,一去南京就真回不来了。

我是一个心理暗示严重的人,当天晚上躺下睡觉就觉得心跳的厉害,砰砰砰的,像是有仓鼠在我胸口踩跑轮。

妈呀,我难道会死于心肌梗塞?

除了不公平的分配水果,在其他事情上闷油瓶也开始不公平起来,比如肉菜的分量,饭菜的口味喜好,帮谁干活多一点,我和胖子吵架的时候向着谁等等。

胖子深感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向闷油瓶严正抗议,然并卵,胖子波涛汹涌的内心完全没影响到闷油瓶,他的内心毫无波动,除了例行活动,每天的娱乐就是捧着手机不知道跟谁聊天。

“小哥,麻烦你帮我收个咸菜啊,今天好像要下雨了。”我瘫在沙发上刷朋友圈,最近天不好,天一不好我就不想出门,只想“葛优瘫”,做一条优雅的咸鱼。

闷油瓶对我的命令百依百顺,立刻带上伞出门收咸菜去了,有闷油瓶这样的人物鞍前马后的服务着,很容易让人小腚飘轻,我现在用他已经非常顺手了,毫无心理负担。

他走了以后我又瘫了会,家里安静的很,胖子跑去村口调戏小寡妇了,屋里只剩下我一个。很久没一个人独处,我脑子一抽,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跳起来,做了个金鸡独立的动作。

“叮咚——”

我做蠢事的时候总是会出现意外,我刚把右腿收上去沙发上的手机就响了,吓得我脚下一崴差点摔个狗吃屎。

自从来了雨村我自己的手机就调了振动,闷油瓶的手机则是有时候响有时候不响,他收咸菜的时候没带上,好死不死在我犯蠢的时候响了起来,骇老子一跳。

他的手机铃声是系统自带第一个,真的很老头子,胖子曾经想给他换成小苹果,被闷油瓶给“瞪”回来了。我发誓真的不是故意偷看他手机的,我就是觉得他手机铃声老土,走过去随便那么一瞄,刚好就看到了他手机屏幕上的信息。

那是一条微信,闷油瓶没有备注,我看出那是黑瞎子的微信名,他的名字太有特色了,特别好认。

——还能怎么着,都是末期了,我也回天乏术,你就对吴邪再好点吧,反正……

显示在桌面上的字数是有限的,反正后面的字被缩成了省略号,六个点点在我眼里更像是通往地狱的阶梯。



4、

我把新鲜的饵料团成小团,仔细的挂在吊钩上,朝水里抛了过去。我待在家里老是被闷油瓶报以“关爱”的眼神,实在扛不住,两相权衡,干脆找个钓鱼的借口出来透透气。

胖子坐在我身边打了个哈欠,甩了甩自己的那支鱼竿,他死乞白赖非跟着我来钓鱼,说要钓条大鱼回去炖鱼头豆腐,好久没吃了。

我问他是不是质疑我的钓鱼水平,我钓不到大鱼的唯一可能,就是这河里根本没有大鱼,不然以我的水平别说鱼头锅,全鱼宴也能给他摆一桌。

胖子对我的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坚持跟我来了,这不明显打我脸吗,我决心今天不钓一条二十斤以上的鱼回去,我小三爷的三字倒过来写。胖子就说如果我能钓到一条二十斤的鱼回去,他的王字也倒过来写,我俩是憋着劲来的,谁也不肯让谁。

说起来,自从闷油瓶开始对我临终关怀,我跟胖子单独说话的机会就变少了。以前我们三个也经常同处一室,就没有这个问题,那时候多半是我和胖子嘻嘻哈哈,闷油瓶坐在一边不吭声。

但是现在闷油瓶老是跟在我屁股头面转,我在哪儿他在哪儿,像个跟屁虫。他一在我跟前转我就想起他的那条微信,末期两个字在我肚子里抓心挠肝的。

“胖子,说到末期,你能想到什么?”

我的这个问题跟钓鱼实在没什么关系,好在胖子已经习惯了我这一阵一阵的,抓了抓肚子道:“末期?还能想到啥,癌症末期?懒癌末期?脑残末期?咋,你末期了?”

说来说去,正常人对末期的第一反应都是病,管他是癌症还是脑残。黑瞎子的那条消息虽然没有显示完整,单前面那几句联系起来,怎么看怎么像是说我末期已经没招了,让闷油瓶对我好一点。当然这些假设的大前提是正常人,要我昧着良心说黑瞎子是正常人,我可干不出这事。

反正已经是末期了,我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它没有主语,我没有看到这句话前面的对话,只是恰好后面连了我的名字而已。

啧,说不定黑瞎子是说自己已经是末期了?我刚认识他那会儿他就嚷嚷自己快死了,要死要死的十几年了都。

可他自己是末期,干嘛让闷油瓶对我好点,他终于想起我是他徒弟,希望自己死后有人能够照顾我,所以临终托徒?

总不会是说闷油瓶是末期了吧,我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回想了闷油瓶在死水龙宫里的表现,这才放下心来。就目前的表现来说,谁死闷油瓶也不会死,他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类型。

胖子把鱼竿挂在支架上,突然问我:“你最近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我拿着鱼竿的手一僵:“没什么啊,我不一直这样吗。”

“不一样,我总觉得这段时间你想的事跟以前的事不一样,你这个人不能闲,一闲脑子更活泛。咋啦,有什么困扰跟胖爷说,胖爷是你的贴心军大衣。”

“这么热的天要个鸡巴军大衣,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可能快死了,你又不当真。”

胖子怼了我一把:“玩笑话说一次就得了,你才多大,论辈分也死不着你。跟胖爷说实话,是不是因为你三叔那事?要胖爷说你三叔是真不厚道,可你也不能老这么念念不忘的,脑细胞一共就那么多,你老这么烧容易老年痴呆。”

我问胖子:“那短信要真是我三叔发的,你说我去不去?”

“胖爷说的你肯听?”

“说来听听呗。”

“要胖爷说,管他是谁呢,咱们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了,还想咋地?鞠躬尽瘁死而不已也不是这个玩法,咱哥俩这命都是欠下的,不知道阎王爷给咱记了多少笔了,别作死了就,容易玩脱。”

我没吭声,胖子便接着道:“不过胖爷我也知道,让你假装没收到那是不可能的,不让你去你心里肯定跟猫抓一样,你收到的短信,去不去你拿主意。”

胖子从兜里掏了盒烟,给自己点了一根,没递给我,我戒烟也有一阵了,就凑近了他点,过个二手烟的瘾。

“得了,你问胖爷有什么想法,胖爷说了,你有什么想法也得跟胖爷说说,听不听的,说一说呗。”

我吸了吸鼻子,让烟味在鼻腔里环绕,劣质香烟的味道很呛,辛辣的很,可惜我闻不到多少,只能感觉到鼻腔的痒痛。

嗅觉是离我而去的第一种感觉,别说,我以前觉得闻不到也挺好,上厕所不发愁,可没想到闻不到吃东西也香不起来,上厕所因为我自动脑补的关系,还是他妈闻得到味道。

胖子了解我,知道我现在不慌不忙的,是因为我心里在看到短信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二十岁的我有强烈的好奇心,想搞明白一切;三十岁的我有夜长梦多恐惧症,想搞定一切;现如今的我,也只剩下面对这些事情的应对能力了。

我不想跟胖子多说这些,总觉得对不起他,这么多年他陪我上山下海,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说要住山区他也陪我疯,我打自己的脸也就算了,怎么能连着他的一起打。

恰好有一条鱼咬住了胖子的鱼钩,看力气个头不小,胖子顾不得跟我说话,连忙站起来抓住鱼竿使劲的朝上拉。

话题因此结束了,胖子很知趣的没有再提,我俩很认真的钓了半天的鱼。最后胖子钓到了两条大鱼,一手拎着一条喜滋滋的,我连一只小虾米也没钓到,叼着根草跟在他身后灰溜溜的回去了。

行,我小三爷的三字倒过来写,说话算话。

“小哥,吃饭了!不是我吹,今儿我做的这炖鱼头绝对是天下第一的美味,能把天真的舌头吃下来!”胖子围着两个围裙,扭着腰把锅摆上桌,之所以围两个围裙,是因为一个围裙他系不到头。

我甩了一把切好的咸菜上桌,不满道:“你吹你的鱼头,跟我的舌头有什么关系,别瞎比喻行不。”

“我怎么是瞎比喻了?有本事你一会别吃,吃一口你就停不下来!”

闷油瓶没理会我俩的斗嘴,自顾自的给我盛了碗饭,胖子见状端着自己的碗凑过去,也要闷油瓶给他盛,闷油瓶顺手给他盛了,他又嫌自己的太少了。也亏得闷油瓶没脾气,要我就抽丫的,折腾啥。

确实是全鱼宴,可惜鱼不是我钓的,我用筷子翻着一块鱼肉,兴致缺缺。这种鱼确实好吃,味道也甜鲜,可惜鱼刺太多,吃一口挑半天,怪不得本地人吃的不多,把自己进化的刺很多不方便吃也是一种不绝种的好方法。

胖子跟我炫耀自己很会用嘴挑鱼刺,闷油瓶则是夹了一大块鱼肉,捏着筷子灵活的抽刺,他好像知道每一根刺在什么位置,一夹一个准,刺全出来了肉还是一整块,一点没碎。

我羡慕的看着他俩,吃鱼也要掌握一门绝活才能吃的潇洒,没想到闷油瓶抽完鱼刺,夹起那块鱼肉放在了我碗里,对我道:“你多吃点。”

闷油瓶几乎把一整条鱼都夹进了我碗里,只给胖子留了点边角,胖子一边吃鱼一边吐刺,像个豌豆射手一样吐的突突突的,一个大写的嫉妒。

我战战兢兢的吃着闷油瓶剥好的鱼肉,更让我战战兢兢的是,吃完饭闷油瓶跟我说,想和我单独谈谈,有事情要告诉我。

终于要来了吗?我坐在沙发上紧张的咽唾液,不知道怎么突然喉头一疼,像是什么东西扯住我的粘膜硬朝下拽似得。

我捂着喉咙心想不会吧,这才刚要跟我说我要死了,症状就来了?怪不得有些人刚检查出癌症症状就嗝屁了。

胖子还在一边,我不能捂着嗓子太长时间,眼见他转头过来,我连忙放下了手,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胖子对我俩即将会有个小秘密的事实很不爽,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动作。

我本来想把胖子留下来,大家这么熟了不该有单独的小秘密,万一真的有冲击性的消息,他也能帮我抵挡一二。谁知胖子在这种时候把贴心军大衣的角色扮演的特别好,为了给我俩腾地方,自顾自的带着两个苹果“离家出走”了。

家里能谈谈的地方也就客厅了,闷油瓶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我一看这架势是要长谈,没由来的后背一凉。

客厅地方小,我坐在唯一的长沙发上,闷油瓶想坐在我对面,只好坐在了懒人沙发上。看着他在懒蛋蛋上正襟危坐,还真有点搞笑,幸亏我没笑出来,不然天都聊不下去。

闷油瓶主动要聊,开场白当然也是他来说,他一开口我就差点跪了,因为他说:“吴邪,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很久了。”





5


这是坏事专用开场白,闷油瓶不是拐弯抹角的人,我的心一下就凉了,连闷油瓶都觉得难以开口的话题,除了我小命即将不保以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理由。

娘的,好的不灵坏的灵,人家说快死的人会有回光返照,明天就托胖子出去给我买张彩票,真的中了好歹也能留点遗产给我爸妈。

死亡是个沉重的话题,连闷油瓶都有点紧张,我看着闷油瓶面无表情的脸,不由心生悲戚之感,无力的挥了挥手:“行了,小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如果是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闷油瓶有点惊讶(我居然看出来了),随即放松下来,问我:“你已经知道了?”

他这么说就是默认了,我长叹一口气,心说该来的总是会来,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就是死亡吗,他娘的这些年我见得少了?别人死的时候会说那些漂亮话,轮到自己了怎么也不能怂。

再说,我认识的人大都已经在底下等我了,尘归尘土归土,到时候让胖子给我多烧点烟酒,下去了我踏实跟潘子唠会,让他也看看,小三爷现在不比以前了,长大了,就是下来的早了点。

想通了这一点,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我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让闷油瓶过来坐,他没有迟疑,走过来坐在了我身边,我俩贴的很近,大腿贴贴大腿。

我夸张的叹了口气,又捋了捋头发,这才道:“小哥,你回来这么久了,咱俩还没认真唠唠,今天正好是个好机会,你别嫌我啰嗦。”

“嗯。”闷油瓶点头,我知道说是我俩唠嗑,八成是我一个人絮叨,但是能让闷油瓶安安静静的只听我一个人说话,也已经足够让我带进棺材了。

“你说咱俩认识多少年了?要是打从头算,咱俩认识十几年了,比胖子还多几天的交情,可你知道你这个性格,咱俩从来也没认真聊过,当然不是说你不好,你别多想。”

我和闷油瓶第一次见面,严格的说是在我三叔楼底下,他抢了我的龙脊背,我当时还想过冲过去拦住他,好险没有,要真的动起手来,我保准活不到现在。

你永远不知道擦肩而过的那个人,会在未来如何的改变你的人生,我当时以为闷油瓶就是个杀千刀的路人,没想到啊没想到,十几年以后我俩能坐在一起唠嗑。

人生中百分之八十的重要决定,都是在轻描淡写间决定的。当然,当时决定的有多草率,未来的路就有多难走,这是我的血泪之谈啊。

前几年我还想过,如果我没有复制那张地图,说不定就不会踏上这条不归路,后来走的深了我就明白了,没有七星鲁王宫,说不定会有八星鲁王宫,九星鲁王宫,人算计起来,是可以不惜一切成本的。

我这些年反啊闹啊的,总觉得自己跟这局里的人不一样,总觉得自己不会跟他们一样,知道的越多,越不理解闷油瓶这么牛逼,为啥不反抗。

等真正走过了他走过的路,我才懂他不是不反抗,只是有些事你反抗不了,有些事你没必要反抗。最好的做法就是以柔克刚,在不知不觉中将事情完美的化解,等对手反应过来,你这边已经尘埃落定,嗑着瓜子看他们咬牙切齿了。

茶几上放着胖子没带走的香烟,我拿了一根点了,吸了一口,这是我人生的最后一根烟,我这么想着,深深的把它们吸进了肺里。

闷油瓶扭过头来看着我,我也扭头看着他,又朝他笑了笑。可能是被气氛影响,闷油瓶也从桌子上拿了一根烟,他没有用打火机,而是凑过来,用我嘴上叼着的那根点了。

烟他娘的能有多长,我还喜欢叼到滤嘴最根部,他凑过来的时候我都懵逼了,几乎看得清他垂下的眼睑上有多少根眼睫毛,尤其是他吸气的时候还抬眼看我,给我看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妈的,烟点烟霉三天,等我的心脏平复,我才想起这一说,在心里骂了一声,看着旁边的闷油瓶也不好说什么,咳嗽了一下,继续道:“咳咳,说到哪儿了?哦对,其实我知道,有些事你不说是为了我好。但是你说我都一把年龄了,就算你不说我也心知肚明,这些天你对我好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也了解我,我这个人最怕人家有什么瞒着我的,你不说,我又知道,这样很难受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还有胖子。”

闷油瓶大概是没想过我会如此笑对人生,才会那么小心翼翼的瞒着我这个消息,他对我那么好,大概是想我最后的人生不留遗憾。

他能为我着想到这一步,我很感动,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做这么多很不容易,这也不是他的风格,毕竟在他漫长的人生里,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死亡。如果可以选,我实在不想死在他身边,也不想他看着我死。

他好不容易才从门里出来,好不容易我才接到他,安稳的日子还没过上几天,还没尝出滋味来,我就要死了,这对我们来说很不公平,可是那又能怎么办,生老病死是人的自然规律,我们都没得选。

我把烟夹在指头间,轻轻用肩膀撞了撞闷油瓶,闷油瓶没说话,靠在沙发上静静的吐烟圈,他居然能把烟圈吐的很圆,一个个的飘出来,如果不是气氛不对,我就拿手机给他拍下来发朋友圈了。

我几乎没见过闷油瓶抽烟,平时不抽烟的人突然抽烟,看起来有一种男人的性感在。一想到闷油瓶是因为我的事情在抽烟,我居然还有几分窃喜,虽然代价是我的死亡。

过了一会,闷油瓶大概也觉得有点感伤,才轻声道:“我怕你接受不了。”

“没什么接受不了的。”我道:“我早就想过也许会有这样的情况,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些天我也想的挺明白,你别担心,咱们走到这一步,我也没什么忌讳的,就是觉得对不起我爸妈。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接受不了,他们年龄都大了,我从来也没孝顺过,好不容易盼到我回来了,结果现在又这样。”

闷油瓶拍了拍我的后背,点头道:“我明白了,你爸妈那边,我会陪你回去说的,如果他们要怪,让他们怪我,这件事是我的错。”

他这么说我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没有哪里不对,我以为他是责怪自己没有找到好的办法治疗我,才会这么说。我当时居然没再细想,就这么他妈的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你千万别这么说,这事哪有人有错,这都是命中注定的,我既然想通了就不会怪谁。唉,等会胖子回来,把这事告诉他吧,大家关系这么好,有事不该瞒着他,他也有权利知道这事的。”

闷油瓶点头:“好。”

把事说开了以后我心口的巨石总算挪开了,却好像把压在下面的空洞漏了出来,冷飕飕的。我忍不住伸手搂住闷油瓶的肩膀使劲箍了一下,闷油瓶很给我面子,也伸手搂了搂我,还顺便给了我一个拥抱。

他身上有一股味道,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味道,是一种我特别熟悉的,很让人安心的味道,是特别熟悉的人之间才会有的微妙感觉。

等我死了以后,一定要拜托胖子拿一件闷油瓶的衣服,和我一起放进焚化炉里,有这股味道陪伴,对我来说大抵才是真正的“安心长眠”。

不过死以后的事情扥等死了以后再说,人生苦短,我决定明天就启程回城里,先去南京把储物柜里的鬼东西拿出来,绝对不看直接把丫烧了,然后回家看看我爸妈,多陪陪二老。

等他们心里好受点,能接受了,我就收拾行李环游世界去,绝对不去海拔低的地方,也绝对不去海拔特别高的地方,只去平原,吃喝玩乐一条龙。

我跟闷油瓶说过几天我想回家见我爸妈,他立刻很热衷的拿出手机订票,时代不同了,闷油瓶也学会网上购票了,他买了两张票,我一张他一张。

我心里很是感动,闷油瓶真是够兄弟,还愿意陪我回家面对爸妈,我要是一个人回去还真不好跟我爸妈说,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古就是一件十分哀痛的事。

如果我拜托闷油瓶照顾我爸妈,看在我命不久矣的份上,他说不定会答应。等我爸妈垂垂老矣,我认识的兄弟也差不多老掉了牙,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寿命比一般人长的闷油瓶。

闷油瓶是个十分重承诺的人,就是怕他的家族失忆症会发作,到时候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哪还能记得其他的事,要不然我就把这事纹在他胳膊上,他一低头就能看见。

改怎么纹?记得照顾吴邪的爸妈?他会不会觉得奇怪,干嘛要去照顾一个陌生人的爸妈,要么改成记得照顾爸妈?


6

就在我苦思冥想到底该怎么弄闷油瓶纹身的时候,胖子终于吃完两个苹果回来了,他倒是悠哉,两个苹果啃了半个点,一回来就道:“怎么样,聊完你们的小秘密没有?不会怪胖爷我回来的早了吧?”

“得了得了,少阴阳怪气的,不就是想知道我俩刚才聊了什么吗,跟你说,你可别后悔,我……”我快死了。

“我和吴邪在一起了。”

我猛地一扭头,几乎听到了骨头和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大脑一下就转死机了,像开了弹幕一样,不停的弹过各种各样的信息。

——什么刚刚聊的不是我快死了的话题吗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在一起吗是那个处对象的在一起吗原来小哥你刚才是准备表白吗这个表白的方式好清新脱俗和外面的妖艳贱货好不一样真不愧是闷油瓶等等不对他是以为我早就知道他喜欢我所以才说那些话的吗我刚刚是不是还答应带他回家见我爸妈我的天哪我快死了和我出柜了到底哪个会对我爸妈造成更大的刺激……

我这厢还弹着幕,那厢闷油瓶已经走过来搂我的肩膀,顺便还把我手指头上的烟蒂拿走丢了,他的指尖扫过我的手背,差点给老子吓掉魂。

胖子比我这个当事人接受的还快,只见他一拍大腿:“恭喜二位,啥时候摆酒,胖爷随份大的,等孩子生出来胖爷一定要做干爹,谁争也不好使。”

闷油瓶“表白成功”(???)心情看起来很不错,居然还顺着胖子胡闹,开金口跟他说了句谢谢,胖子更嗨了,抓住我的手使劲握了握:“大嫂好大嫂好。”

我像是被按了弹簧开关,一把甩开胖子和闷油瓶朝后跳了好几步,我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不好看,顾不上那么多,只是使劲的摆手:“不不不,不对不对,这事误会了,真误会了,我以为小哥刚刚想跟我说的是我快死了,所以才说的那些话,我不知道小哥是想跟我表白!”

就是借给我二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猜闷油瓶是喜欢我啊,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积了什么福啊,我身上到底哪里值得闷油瓶喜欢啊。

胖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道:“天真你咋还没忘这茬呢,胖爷早就问过小哥了,你这吃嘛嘛香身体倍棒,活个四十五十六十年小意思,我看你也没活腻啊,怎么老想死呢?”

我怒道:“那你他娘的不跟我说??”

“我他娘的说了好几次!是你没听进去!”

“去你妈的,我以为你开玩笑呢!你哪里像认真跟我说的?”

在我和胖子斗嘴期间,闷油瓶一点也没被打击到,还优哉游哉的去厨房倒了杯水来喝,我看他这样,突然意识到他也许一开始就知道我误会了这个事,但是他不说,就顺着我的误会朝下走,最后给我致命一击,让我避无可避。

不得不说闷油瓶还真了解我,了解的让我很想咬死丫的,我推开胖子,问闷油瓶:“不对,要是我没事,为什么黑瞎子发微信跟你说什么末期,还让你再对我好一点?”

闷油瓶当然没有蠢到跟黑瞎子请教那啥问题,他最近老是跟黑瞎子聊天,是因为有一个对他有点恩的老朋友住院了,那个老朋友恰好也对黑瞎子有点恩(这么牛逼的人物我还真想见见)。闷油瓶身处大山里不方便回去,就托黑瞎子跑腿,从他还记得某个墓里取了张家的一种秘药出来,希望给老朋友吃了以后能够回天有术。

可惜人各有命,张家延年益寿的秘药也没办法挽回身患重病的老朋友,黑瞎子前半句是接他们前面的对话,后半句是有感而发,顺手感慨了一下生死,所以才让闷油瓶对我好点,省的留下遗憾云云。

我知道丫绝对不是为了我这个徒弟着想,纯粹是想在平静的生活中挑点事,看个热闹。我发誓我摆的这个大乌龙除了我们仨绝对不许再有别人知道,不然我会动用一切武力把他们通通干掉。

我用力咽了一口唾液,喉咙那种熟悉撕裂感又出现了,我下意识指着喉咙道:“要是我身体好好的,怎么喉咙这么疼?”

闷油瓶凑过来,让我张开嘴,捏住我的腮帮子朝里面看,突然右手火速的插了进去,我都没感觉到什么,他的两根发丘指捏着什么就拿出来了,递到我的眼前给我看。

胖子一看就乐了,噗嗤一声:“天真,你不会以为这玩意会弄死你吧?”

很好,我拍掉闷油瓶的爪子,一根鱼刺,这帐必须记在闷油瓶头上,丫给我挑的鱼刺,什么手艺,居然还给我留了一根,这是蓄意谋杀!

闷油瓶丢掉鱼刺,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我,上面赫然显示着后天开往杭州的火车票的页面,两张票,还是邻座。

妈的,我此生走过最长最远的路,没想到是闷油瓶的套路,我咬牙切齿的夺过闷油瓶的手机,把它狠狠的捏灭了,对闷油瓶道:“按辈分,咱俩在一起都得叫乱伦!”

闷油瓶很是坦然自若:“我家一直都这样。”

张家一直维持内部联姻,人数实在不够的时候亲兄妹也能结婚,这么恶劣的行为他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

我就道:“行,现代社会咱们姑且不说这个,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跟你在一起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啊,你咋怎么自恋呢?”

这事我瞒的可好了,除了天知地知我知,其他人都不知道,闷油瓶更没理由会知道,再说丫居然套路我,我没理由这么轻易投降。

闷油瓶想了想,看了胖子一眼,胖子立刻讪笑,做出准备逃跑的架势,一个劲的朝闷油瓶做嘘嘘嘘的手势,闷油瓶没理他,道:“因为你在五台山求姻缘的时候,把我名字写在许愿笺上?”

“……死胖子!你他妈偷看我写许愿笺!!”

“天真你冷静!我是为了你好!”

“去你妈的!你给我站住!”


当天晚上我更新了一条朋友圈,没图,就两句话:城里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END————————

《老张的伞》

我有一把伞,一把长柄的黑色自动伞,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也不记得为什么买,总之已经用了十年。

 挺普通的一把伞,贵在结实耐用,这些年间我丢了不少伞,只有它一直顽强的待在我身边,我对伞没啥讲究就一直带着它来用。不过有些手下看我一直带着它,以为这伞是什么纪念品,还给我编出了几个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纪念故事。

伞是好伞,只是用了十几年它也有一些小毛病,如果没把带子扣紧,它就会突然嘭的一声张开,我拿去修过几次还是改不掉它这个臭毛病。有几次拿着它在路上走,啪的它就炸开了花,搞得我好像一朵突然长大喷射孢子的蘑菇一样,很是尴尬。

因为这个,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全称为不甘寂寞想做喷射孢子的蘑菇的老是自动张开的黑色自动伞,简称老张。

众所周知,人在下雨的时候会产生一些平时不会产生的或忧愁或洒脱的情绪,又因为一个人撑伞走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逢不着丁香一样的姑娘无法诉说,只能憋着。

可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憋着的人,心里有话说不出来实在难受,我就开始跟老张说话,把一些无法跟人诉说的事情全说给老张听,感觉它听多了我的诉苦,整把伞也变得有灵气起来。

我向组织保证,我给这把伞起名字的时候,只是觉得它老是张开很烦人,绝对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错就错在我忘了这个简称跟我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人的名字一样,结果一失足成千古恨。

“唉,又下雨,老张啊,你说这雨得下到什么时候去啊?”我撑着伞,靠在三十六楼天台的栏杆上,另外一只手拿着烟,小风一吹,感觉自己的造型太适合拍电影,一时激动还拗了好几个造型。

拗完造型,我心满意足的抽了一口烟,转头看到胖子的大肥脸在我吐出的烟雾里若影若现。他现在心里肯定觉得我是个傻逼,但是没关系,天才总是孤独的。

“什么老张?你跟谁说话呢?你精分啦?”胖子夸张的左右看了看,确定天台上只有我跟他,还是没忍住问道。

我指了指头上的黑伞,道:“这伞跟了我这么多年,看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老张。来,老张跟你介绍一下,这是胖子,胖子,这是老张。快,胖子,跟它握握带子,就算认识了。”

我以为我神经病这么多年,胖子应该习惯了我的这个设定,根据他的个性,他应该立刻过来跟老张握握带子,然后说幸会幸会才对。没想到我说完以后,他看我的眼神立刻古怪了几分,他仔细的端详了我手里的黑色自动伞,又伸手摸了摸它,尔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天真啊,我知道你咋想的,可是再怎么样你也不能睹物思人啊,你听说过梁山伯不?他就是为了马文才思念过深死的,这就是前车之鉴啊,你得吸取古人用命换来的教训啊!”

我一头雾水,什么梁山伯马文才的,这都哪跟哪啊,我给伞起个名字怎么了,跟伞说话确实奇怪了点,可睹物思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觉得我看到这把伞,就会想到卖雨伞给我的那个人吗?

我就问他:“胖子你什么意思啊,伞怎么了,你跟我说清楚啊,我吸取什么教训啊我?”

胖子指着伞问我:“这伞你用了得十年了吧?”

“是啊,怎么了?”

“是不是有人送给你的?”

“我怎么记得,你也说了得十年了。”

胖子使劲拍了我的后背一下,道:“得了吧,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个丢三落四的货,我的伞你都弄丢四五把了,怎么就这把不丢?行了行了,你也别说了,我也不问了,反正我告诫过你了,你听就听,不听拉倒,懒得管你。” 

这场对话发生在我和胖子去二道白河前,虽然没搞清楚胖子到底为什么这么说,但是没多久十年之约到了,我就把这场对话抛之脑后了。

能顺利接到小哥实属我意料之外,实话说,我是奔着完结一个念想的目的去的,从开始到最后都没想到他真的能出来,进去以前都已经想好该在他的墓碑上写什么悼念词了——是的,我在杭州给闷油瓶买了一个墓地。

想来我这个行为有些可笑,对张家人来说,寻常人家三代死光了,他们还依旧年轻的跟什么似得,就算是要买也是闷油瓶给我买,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给买下来了。

张家人多半不能善终,张家古楼进去一次就掉半条命,小哥注定是葬不进去了,就算进不去也不能让他在长白山长眠,多冷啊。杭州就不一样,风景怡人的好地方,闷油瓶这辈子也没安生过,死了死了总要有块好地方。

而且当时买墓地就那么巧,有两块风水特别好的墓地,还是紧挨着的,又那么巧,墓地搞活动,买两个可以打八折。所以我干脆就买了两块,想着以后等我死了可以跟小哥做个邻居,我发誓我没有其他的想法,推销员跟我说的什么夫妻墓地我完全没有想过。 

好险我还没有在墓碑上刻闷油瓶的名字,见到闷油瓶以后我满脑子都是这句话,连胖子说话都听不见了。

闷油瓶回来了是件大事,我和他都不是喜好热闹的人,本来只想自己吃个饭就算了,胖子却不愿意,要大家一起乐呵庆祝。说这样才有真实的感觉,而且小哥一个人在山里呆了十年,身上一点烟火气也没有,容易出事,得让他沾沾人气才行。

小花也跟着他起哄,包下了小旅馆的小院子,让老板娘把压箱底的都拿出来,开了一个农家乐大爬梯,光啤酒就堆的像一座小山。闷油瓶毕竟是从大城市铁岭出来的,我带了那么多人想在他面前威风一下,结果人家眼皮子都没抬。 

闷油瓶不做大哥许多年,道上知道他的老人已经不多了,新补充进来的血液多半是投机取巧之辈,打小苦练的更是没有,发丘二指还真当个传说来听。胖子让手底下的人喊闷油瓶张爷,他们也只是看在我和胖子的面子上,勉强喊一喊。

我对这些虚名早就不在意了,借着酒劲拽着闷油瓶一起喝,喝到后来我舌头直打结,差点当着闷油瓶的面把他的外号叫出来,好在闷字刚出口就转了个弯,被风吹散了,不然给他知道我背后给他起外号,多不礼貌。

闷油瓶不止记得我和胖子,他还记得小花,小花不说受宠若惊,也总有两分惊喜在,直接拿着酒瓶子跟闷油瓶喝,闷油瓶的宝血不知道是不是有解酒的功能,酒过三巡还屹立不倒,一点醉意也没有。

我年轻的时候就不算能喝,到了这把年龄更是一喝就上头,喝的多了脚下不稳,就靠在胖子身上看小崽子们闹来闹去的。

胖子戳了戳我:“咋样,小哥出来了,你可算高兴了吧?”

“那是,我一会、一会就跟老板娘要个一万响的万里红,挂、挂门口放去……”

“你也就敢去放个鞭炮了,不是我说你,你看你那个怂样吧,打小哥出来你都没敢正眼看他,能不能有点出息?人都出来了,你怕啥?”

我想跟胖子说谁怕了,嘴却一直打標,干脆不说话了,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朝闷油瓶的方向望。

农家乐爬梯开到最后如何了我不记得,等我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了,我在自己的房间里,蜷缩在床的一角不说怀里还他妈抱着一床被子,热的我浑身都是汗,妈的谁把老子的空调给关了? 

我一个鲤鱼打挺,准备从床上蹦起来大骂三声,可惜我高估了自己的体能,鲤鱼还没挺起三十厘米就又重重的摔回了床上。好在床上铺了弹簧床垫,不然我就摔残了,我摔下去以后感觉到床垫的震动不对,一扭头,看到双人床的另外一边还躺着一个人。

是闷油瓶,他就躺在我的身后,只是他的呼吸声本来就很平缓,我刚醒脑仁迷糊,完全没有注意床上还有个他。

最尴尬的是他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侧躺在床上盯着我看,我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如果是我砸下来的动静把他吵醒,那就还好,可我总觉得我一睁眼他就醒了。

“小哥?你怎么在这?”我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问他。

闷油瓶缓缓的坐起来,道:“房间住满了,只有你这间是双人床,所以安排我住这里。”

我们来的人太多,闷油瓶是编外人员,没地方住很正常,但是也不能趁我喝醉塞给我啊,我喝醉了以后的样子自己也没见过,给小哥看了多丢人啊。 

这些想法在我的脑子里电光火石的出现,又电光火石的消失,一共只用了几秒钟,几秒钟过后我和闷油瓶友好的早安,友好的各自换衣服,友好的出门吃早饭。

去吃早饭的只有我和闷油瓶,其他人天还没亮就出发了,是小花和胖子带队的,干什么去了我心知肚明,懒得去管。

我们还要在长白山呆几天,长白山这地方我和闷油瓶都熟,做梦都梦见它。只是来了长白山这么多次,从来也没正儿八经的从景区门口进去过,都是在无人区晃荡。我突发奇想,问闷油瓶要不要来个长白山一日游。闷油瓶看得出我很想去长白山一日游,就答应了下来,某些方面来说,他人也挺好。

出门前我看到天有点阴,怕会下雨,就把老张拿出来带上备用,装进袋子的时候顺口道:“老张,今天又要麻烦你了。”

伞不会说话,闷油瓶却开了金口嗯了一声,我愣了一下,跟他对视,他很坦然的看着我。我才意识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就以为我刚刚是在叫他。因为他也姓张,不过我这把伞是张开的张,他那个是嚣张的张。

既然闷油瓶开了金口,我总不好跟他说我刚刚是在跟伞说话,多下他的面儿,就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几句麻烦小哥刚出来就陪我玩,辛苦了之类的话。 

老张很大,我和闷油瓶两个人够撑,就没有再多拿。闷油瓶要帮我拿着老张,我自己则背了一个双肩包,装了点小东西。

长白山正是旅游旺季,我和闷油瓶混在一群人中,谁也不知道我们曾经在长白山上经历过什么,我们没有请导游,到了景点就蹭一耳朵别的旅游团的导游解说。

现在旅游的一些景点,纯粹是人类发挥想象力的产物,比如在天池和峡谷之间有一处景观,名叫松榕恋,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景点的时候以为是蘑菇谈恋爱,很好奇还去看了,到了才知道是一颗松树一颗榕树长在了一起,人类硬说人家在谈恋爱。

一般这种地方都会被强附上可以保佑啊、许愿啊的寓意,保护两棵树的栏杆上被绑满了许愿用的红丝带,连其他的树都被波及了,到处都红的星星点点,每条丝带上都写着密密麻麻的长篇大论,足以见人类想实现愿望的心有多火热。 

“来,大家小心脚下,现在我们看到的是著名景点,松榕恋爱,这两颗树相拥抱,难舍难分,生活了数百年,这就是人们说的松桦恋。当地流传这样一句民谚:长白山上一大怪,松树桦树谈恋爱。”刚好有一个旅游团来到这个景点,导游一张嘴就把普通的两棵树说的可歌可泣,让人心生向往之情。

我刚好走累了,就拉着闷油瓶在一边坐下,听导游如何解释着两棵树,那个导游用小红旗指了指树,眉飞色舞的道:“松树虽然挺拨高大,但根系扎不到地下,一遇大风,即被刮倒;桦树根系扎实,困境中”拉”松树一把。松树笔挺,似为桦树之躯,桦树树杆虬曲挺实,紧紧拥抱着松树,让他稳稳地站在风雨中。为了与环境抗争,经过长期的自然淘汰与选择,他们才一双双、一对对地走到一起……”

听完故事,又歇了一会脚,我们站起来准备朝下一个景点出发,没想到闷油瓶手里的伞突然嘭的一声炸开了,他自己倒是稳如松,其他游客被吓了一跳,回过神以后都露出了然的笑。

闷油瓶把伞收了,用眼神问我,我就道:“小哥你得把那条带子绑紧一点,不然它容易膨胀,这伞就这毛病,好多年了都,你别理它。对了,小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个东西。”

我们俩都不拍照,自然不用在景点逗留,一路破开人群直接来到天池旁,刚刚站定雨就撒下来了,闷油瓶立刻把老张撑开,挡在我俩头上。我眼见身边的人都尖叫着朝有屋檐的地方跑,装逼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小哥你看这天说变就变,好在我提前拿了伞,我今天一出门就觉得天要下雨,果不其然嘛。”好不容易能在闷油瓶面前显摆一下,我一个不小心就说多了。

也许是下雨的时候人的情绪真的会达到一个最高值,需要宣泄,闷油瓶破天荒的开了口,他撑着伞,看着我,道:“吴邪,这把伞……”

“嗯?”

“这把伞,是我的。”

“啊?!”我第一反应是闷油瓶居然是这样的人,这伞放在超市买顶多卖五十块钱,这样的一把伞他都要贪,难道拿到他手里的东西就是他的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流氓?

过了一会我才意识到,闷油瓶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他说这个话背后没有太多的意义,只是说出事实而已,他说这把伞是他的,那八成就是他的。

闷油瓶很少会被生活细节绊住,他对衣食住行毫无讲究,怎么偏偏在意起这把雨伞了?难道这把伞隐藏着什么秘密?不对啊,这就是一把普通的伞,我用了十年了,也没看出这伞有什么古怪之处。

我问他:“小哥,你怎么知道这伞是你的?”

闷油瓶把伞骨和伞把的连接处拧开,把螺丝接口反过来给我看,我看到那个接口下面刻着一个端端正正的“张”字,闷油瓶的那个张。

操,这把伞果然深藏秘密,不然闷油瓶那个鱼脑子,怎么会都过去十年了还记得它,我脑内过了一百种在伞里隐藏惊天大秘密的方式:刻在每一根伞骨空心的部分?伞面上一泼药水就会有藏宝图浮现?手柄里塞着一张泛黄的油纸? 

阴谋,所有的想法最终汇聚成了两个大大的字,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把伞一直跟着我或许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胖子说得对,我丢过很多伞,怎么就只有它能一直不坏不丢?

我已经后悔把它给拿了出来,不是我舍不得老张,而是我不能承担它出现会带来的后果。闷油瓶才刚从长白山里踏出来,难道又要为了这把伞再去其他的地方冒险吗。活到我这个年龄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平安是福,我没什么盼头,只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平平安安的,闷油瓶出来以后我以为总算可以平安,现在突然被一把伞破坏了,说甘心是假的。

雨已经停了,去躲雨的游客都陆陆续续的回到了路面上,只有我和闷油瓶还举着一把突兀的黑伞,站在天池边面面相觑。闷油瓶拿着伞和把手,只静静的看着我。

我伸手把伞拿了过来,拧好它的把手,一片一片的捋顺边角,仔细的扣上了带子。我只当这把伞是普通的雨伞,也不是什么爱惜东西的人,用了这么多年边边角角都已经磨损了。

“那还给你吧小哥,既然是这么珍贵的伞,留在我手上也体现不出它的价值,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伞,还一直用它,都弄旧了。”我心中酸涩,要是十年前的我肯定会把伞毁尸灭迹,可我现在已经成长了,即使心中百般不愿,也不能再任着性子胡来。

闷油瓶没有伸手接伞,反而问我:“什么珍贵?”

“这伞啊……?”不珍贵你跟我要个什么劲,我给他搞得一头雾水,指着伞道:“这不是你的传家宝?”

闷油瓶给我的发散性思维也搞得没了脾气,我俩找了个歇脚的地方,把关于这伞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万万没想到我和闷油瓶在十年后的第一次长谈,竟然是关于一把伞的。

这伞确实就是一把普通的伞,用途是遮风避雨,十年前闷油瓶去我铺子找我告别的时候天上下了雨,刚巧路边有个美院学生摆摊买伞,他就去买了一把。这把伞是那里面最朴素的一把,其他的款式复杂起来连清明上河图都画了整副。 

卖伞的学生姓张,所以每一把伞的伞骨底端都刻了一个张字,闷油瓶买的时候那个设计师还特别打开伞柄给他看,说伞终生保修,如果以后坏了可以凭借这个标志来找他。闷油瓶去我铺子的释怀随手把它插在了放雨伞的筐里,没有拿走。

闷油瓶为什么要给我看那个标他没说,根据我的推测,他是想告诉我你看这里有一个标,要是这伞以后坏了,我们就可以去找那个学生换把新的。

我仔细的回想了一番,这把伞确实是闷油瓶来过以后才冒出来的,应该是王盟收拾的时候看到,以为是我的伞就把它收了起来,我比较粗心,也没注意到伞不是我自己买的。

“胖子说它叫老张。”闷油瓶摸着伞道。

知道这伞跟阴谋没关系,我的心情跟天气一样豁然开朗,乌云都滚的远远的了,听他问起名字的事情,就想把老张的全名告诉他,让他也乐呵乐呵,他俩都姓张,可以握握带子做个好兄弟。

然而下一秒我就被雷给劈了。

“你为什么要给伞取我的名字?”闷油瓶问这话的时候一直死死盯着我的眼睛看,我从他的语气判断出他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

我以前还真没注意到闷油瓶自我意识过剩,他凭什么觉得叫老张就是因为他,张可是中国第二大姓,我现在丢个砖头,当场就能拍死三个姓张的,年龄超过三十岁的男性都会被称作老张。

但是仔细想想,从他的角度看我的种种行为,确实挺变态的,我不仅把他的伞留在身边数十年,还给伞取了老张这个名字,我要是现在告诉他这些都只是单纯的巧合,他指定不信。

于是我道:“因为我暗恋你?”

这只是个玩笑,我对天发誓,这真的只是个玩笑,我敢于跟闷油瓶开这个玩笑,就是知道他不会当真才抖的小机灵,我绝对不是想看到闷油瓶脸上浮现出这种“啊,我就知道,果然如此”的微妙表情!

你他妈知道什么了!你知道个屁啊!我当场就想掐住他的脖子把他脑子里想的那些全给捏出来,该知道的时候不知道,不该知道的时候瞎知道,个挨千刀的,气死我了,我要是给它取你的名字,就绝不会叫它老张,而是叫他老闷! 

玩笑话说出来,但凡对方不觉得这是个玩笑,我再怎么解释他也会觉得我在欲盖弥彰,只能越描越黑。可要是不解释,闷油瓶真的以为我在暗恋他可怎么整,他这人设会不会掐住我的脖子把我丢进天池里?

好在老闷向来走冷酷路线,每天不主动说话超过三次,他没追问我暗恋他的细节,只把老张塞给我,说了句回去了就站起来走了。我还没反应过来,老张嘭的一声又炸开了,我像个成熟开放的黑色蘑菇似的被众人围观取笑,丫的居然故意把老张的带子松开以后才把它递给我!什么玩意啊这个人!

折腾了一天,老张又重新回到了我手里,未来的很多年也会替我遮风挡雨,只是它的体重略微重了一点点,因为回家的时候我偷偷在它的手柄里放了点小东西,让它帮我保管着,这事只有我和老张知道。

我请老张帮我保管的是一条许愿用的红色丝带,是我六年前来东北处理一些小事情的时候,在长白山的松榕恋上留下的东西。当时我心情烦闷就自己上山走了走,刚好看到能许愿,便抱着恶搞的心态在上面写了字,把它绑在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今天故地重游,一看它居然还在,就把它给回收了。

我没敢贪心在上面写太多的话,只挑了心中最要紧的三个字写了。

——保瓶安


——————END————————

《动物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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